正文  第4章他沒說再見,但燈還亮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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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過後的清晨,空氣裏還浮動著潮濕的塵土味。
    窗外樹葉低垂,水珠從葉尖滴落,砸在樓下鐵皮遮雨棚上,一聲聲,像某種倒計時。
    楚夜宮睜眼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手機。
    屏幕亮起,鎖屏界麵安靜得刺眼。
    沒有新消息提示,沒有未接來電,隻有昨夜那條語音靜靜地躺在對話框底部-溫時月發來的最後一條錄音,時間戳停在淩晨兩點十七分。
    她點開,按下播放。
    “喂?楚夜宮?你還在嗎?我不知道你那邊發生了什麼,但我現在一直在說話,隻要你能聽見-我不掛,你也不許怕。”
    聲音低啞,帶著地鐵隧道特有的混響和電流雜音,卻像一根線,把她從昨夜那場黑暗中一點點拉了出來。
    她聽了一遍,又按了重播。
    第二遍,第三遍。
    每聽一次,心口就塌下去一分。
    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這是真的。
    他確實在等她回應,哪怕信號斷了,他也沒有掛斷。
    可現在呢?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像是要確認什麼,又像是在對抗某種即將成形的預感。
    終於,她點了出去。
    電話接通前的等待音隻響了一秒。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機械女聲冰冷地宣布著結果。
    她盯著屏幕,仿佛多看幾秒就能讓那個名字重新亮起來。
    可沒有。
    通話記錄裏,最後一次互動定格在淩晨兩點十七分,之後,一切歸零。
    她放下手機,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
    昨晚那盞小夜燈還插著電,星群靜靜旋轉,光斑落在牆上,溫柔得近乎諷刺。
    她記得他說:“星星本來就在夜裏才看得見。”可如果連發光的人也熄滅了呢?
    她閉了閉眼,翻身坐起。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展廳的數據昨晚因跳閘丟失了大半,水幕投影程序必須重新調試。
    她匆匆洗漱,套上工裝褲出門時,天色灰白,雲層低得壓人。
    控製區裏,她戴上耳機,調出原始代碼行。
    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一行行參數被修正、覆蓋。
    冷色調的光影在空中交織,模擬出“虛無之境”的初始場景-本該是一片漂浮於真空中的灰白霧靄,寂靜無聲,象征存在與消逝之間的臨界。
    可當程序運行到第七分鍾,中央光束忽然泛起一抹極淡的暖橙,如呼吸般明滅一次。
    “誰允許你加這段暖光?”
    張弛的聲音猛地炸進來。
    他大步跨入控製台,眉頭擰成一個死結,指著中央區域,“主題是”虛無之境”,不是情人節裝置!你是想用愛情濾鏡拯救宇宙嗎?”
    楚夜宮沒抬頭,手指仍在調整頻率。
    “情緒有溫度,光影就該有呼吸。”
    “你說什麼?”張弛冷笑,“項目不是你的情緒出口。我不管你昨晚是不是又被哪個男人放了鴿子,但別把私人糾葛帶到工作裏來。”
    她終於抬眼,目光平靜得近乎鋒利:“我沒有帶情緒。我隻是覺得,虛無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它否認一切溫度。而人類真正恐懼的,從來不是消失,是消失前沒人記得你存在過。”
    張弛一怔,隨即擺手:“隨你。反正甲方明天驗收,改壞了你自己負責。”
    他甩下這句話走了。控製區重歸寂靜,隻剩下機器運轉的微鳴。
    楚夜宮摘下耳機,揉了揉太陽穴。
    她已經連續工作五小時,胃裏空蕩得發疼,可她不想吃東西。
    一想到進食需要停下來、需要分神,就覺得煩躁。
    直到林晚推門進來,手裏拎著兩個飯盒。
    “你再不吃,我就把你電腦拔了。”她把便當放在操作台上,掀開蓋子,熱氣騰騰的番茄燉牛腩香味彌漫開來,“我已經問過前台,昨晚值班電工說整棟樓都沒跳閘,是你家單獨的問題。”
    楚夜宮動作一頓。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家電路老化,或者插座短路。不是天災,是人禍。”林晚盯著她,“但他還是打了電話,對吧?他知道了你在黑裏。”
    楚夜宮點頭,喉嚨有些發緊。
    “那你現在為什麼像個接收站一樣幹等著?他昨晚在線,今早卻關機,三天沒消息,你不覺得反常?”
    “他可能在檢修隧道,信號不穩定。”
    “那為什麼APP狀態一直離線?為什麼朋友圈停更?為什麼微信步數歸零?”林晚語氣漸沉,“楚夜宮,我不是要你立刻刪掉他。但你要搞清楚-你是想等一個會回來的人,還是在陪一個已經離開的人演雙人戲?”
    她沉默。
    良久,她打開“星語”APP,找到溫時月的頭像,點開視頻請求。
    加載圈轉了幾秒。
    頁麵彈出提示:對方未上線。
    她不死心,又試了一次。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結果都一樣。
    林晚看著她,歎了口氣,輕輕拍了下她的肩:“你值得被穩穩地愛,而不是在斷續信號裏抓一句”我不掛”當救命繩。”
    說完,她轉身走了,留下那盒幾乎沒動的飯,在操作台上漸漸涼透。
    楚夜宮盯著手機屏幕,直到眼睛發酸。
    窗外天光由灰轉亮,又慢慢染上黃昏的痕跡。
    她終於關掉所有程序,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路過公司樓下便利店時,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推門進去,冷氣撲麵。
    她徑直走向貨架深處,拿起一盒艾葉泡腳包。
    又拿了一盒,再一盒。
    指尖觸到包裝邊緣時,忽然頓住。
    她其實不需要這麼多。
    傍晚的風從街角卷起,帶著白日未散盡的濕氣與城市尾聲的喧囂。
    楚夜宮抱著一盒艾葉泡腳包走出便利店,塑料袋在指尖輕輕晃蕩,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收銀員那句“一個人用這麼多?”還在耳邊回響,像一根細針紮進意識深處,不痛,卻讓人無法忽視。
    她本可以反駁,可以說“不是一個人”,也可以說“送人用的”。
    但她沒有。
    她說:“習慣了。”
    三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去,卻像是把某種長久以來懸而未決的狀態正式確認了-習慣等待,習慣自言自語,習慣在黑暗裏聽一段錄音反複播放,習慣為一個不再回應的人保留生活的痕跡。
    路燈次第亮起,映在她瞳孔裏,卻沒有光進來。
    她低頭看手機,屏幕黑著,仿佛也懂得在這個時刻保持沉默。
    可就在她即將抬步時,它忽然震動了一下。
    不是來電,不是消息提醒。是社交軟件的推送:溫時月更新了頭像。
    她腳步頓住,心跳像被什麼攥緊,又猛地鬆開。點?還是不點?
    手指懸在屏幕上空,遲遲沒有落下。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點開了他的主頁。
    背景是一張河堤的照片,灰綠色的水緩慢流淌,岸邊有歪斜的柳樹和褪色的石欄,遠處幾棟低矮居民樓擠在暮色中。
    鏡頭不高明,甚至有些倉促,但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麵而來-那是小城特有的衰敗與溫柔交織的質感。
    定位顯示:清溪縣,距此803公裏。
    八百公裏。不是出差,不是短暫停留。是歸巢。
    她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久到周圍行人模糊成影子,久到晚風開始發涼。
    對話框就在那裏,觸手可及,隻要點進去,就能看到他最後一條語音之後的一切空白。
    但她沒有。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發一句“你在嗎”,更怕發了,也沒有回音。
    於是她轉身,走向隔壁那家常年亮著暖黃燈光的文具店。
    門鈴叮咚一聲,驚醒了打盹的店主。
    貨架間彌漫著紙張與墨水的味道,安靜得近乎莊重。
    她在最裏麵的陳列架前停下,目光掃過一排排筆記本,最終選中一本硬殼的,黑色封皮,沒有任何花紋,隻有燙銀的一行字:“筆記”。
    又挑了一支黑色簽字筆,筆身沉實,出墨流暢。
    付錢時,店主笑著說:“這麼正式的本子,是要寫日記嗎?”
    她搖頭,又好像點頭。
    “算是……整理一些東西。”她說完便走,沒再解釋。
    回到家已是十一點。
    房間昏暗,隻有電腦屏幕還亮著未關閉的程序界麵。
    她將記事本放在桌角,靜靜看了幾分鍾,才緩緩翻開第一頁。
    紙張微糙,新筆劃過的沙沙聲格外清晰。她在頂部寫下:
    生日禮物清單·第1年
    字跡工整,克製,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決心。
    下方,她寫下第一條:
    奶瓶造型小夜燈(仿新生兒尺寸)
    寫完後,她停頓片刻,指尖輕撫過那行字,仿佛能觸摸到某個未曾見過的嬰兒房輪廓。
    然後合上本子,動作幹脆,不留餘地。
    窗外,城市燈火如常流淌,車流在高架橋上織成光的河流。
    她的手機靜靜躺在充電座上,屏幕漆黑,再也沒有亮起。
    那一夜,楚夜宮沒有再打開任何社交軟件。
    她隻是坐在書桌前,翻出自己備份的聊天記錄壓縮包,逐一解壓,按時間排序。
    她記得他曾提過母親的職業、出生醫院的名字、小學遷居的次數……那些曾被視為閑聊碎片的言語,此刻都被她逐條標記、歸類。
    她打開瀏覽器,輸入一個本地論壇的名字-老城記憶。
    注冊賬號時,用戶名停頓了幾秒,最終敲下:“星軌觀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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