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燈塔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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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兆霆那句話順著海風飄過來,不輕不重,卻像根繩子,拴住了陸允的腳。
他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踩著有些鬆動的碎石,一步一步挪上去。
最後,在離黎兆霆身後半步遠的地方站定,不敢再靠近。
從這個角度看去,夜色下的海麵像一塊巨大的、深藍色的綢緞,緩緩起伏。
崖底傳來海浪拍打岩石的悶響,一聲接一聲,不知疲倦。
遠處有燈塔的光柱,規律地掃過海麵,在黑暗中切開一道短暫的光明。
更遠些,是他們來時的那艘遊艇,燈火通明,像一座浮在海上的不夜城。
海風吹過來,帶著深夜的涼意。
黎兆霆身上的襯衫被風鼓動,布料貼著後背,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輪廓,發出細微的瑟瑟聲。
他沒再回頭看陸允,隻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細長的香煙,咬在唇間。
然後側過頭,模糊地問了一句:“有火嗎?”
陸允愣了一下,手下意識地伸進口袋,摸到了那個冰涼的金屬打火機。
他心裏咯噔一下,想換一個,可動作已經做了出來,那枚刻著“LZT”三個字母的打火機,赫然躺在了他掌心。
他瞬間後悔了,血液都往頭頂湧。
這打火機是之前在魏氏當練習生時,有一次他被堵在更衣室,黎兆霆不知怎麼出現解了圍,事後在地上撿到的。
他一直留著,像個見不得光的贓物。
黎兆霆的目光落在打火機上,停了一瞬。
他咬著煙,眼皮微抬,看向陸允,聲音被海風扯得有些散:“不會用?”
陸允猛地回過神,手指顫抖著,“啪”一聲按亮了火苗。
他慌忙湊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手護著火,遞到黎兆霆唇邊。
距離一下子拉得很近。
他能聞到黎兆霆身上淡淡的、混合了煙草和雪鬆的冷冽氣息,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他微微俯身時,襯衫領口露出的一小截鎖骨。
陸允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呼吸都屏住了。
火苗舔上煙尾,黎兆霆吸了一口,猩紅的光點在他唇間亮起。
他直起身,轉回去,繼續麵對那片沉默的海。
陸允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手,把那個滾燙的打火機緊緊攥在手心,塞回口袋,仿佛這樣就能掩蓋掉它存在過的痕跡。
接下來,兩個人誰也沒再說話。
黎兆霆安靜地抽著煙,陸允就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半步的地方,看著他寬闊的背脊,聽著海浪聲,還有他偶爾輕輕的吸氣聲。
月光很亮,灑在兩人身上,像一層溫柔的紗。
這寂靜並不尷尬,反而有一種奇怪的、讓人心安的靜謐。
如果忽略掉陸允始終緊繃的神經的話。
黎兆霆站的位置太危險了,鞋尖幾乎懸在崖邊,再往前一寸,就是深淵。
陸允的心一直提著,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腳後跟,腦子裏預演了無數遍如果他失足,自己該如何撲上去拉住他。
他知道以黎兆霆的脾氣,開口提醒大概率是沒用的,隻能這麼提心吊膽地守著,像個隨時準備衝鋒的哨兵。
一根煙的時間,漫長又短暫。
直到黎兆霆將煙蒂丟在地上,用鞋尖碾滅,陸允才偷偷鬆了口氣。
海風似乎越來越大,帶著呼嘯聲。
陸允攏了攏衣服,鼓起勇氣,聲音被風吹得有點碎:“黎先生,風大了……回去嗎?”
他以為黎兆霆會拒絕,或者無視。
但黎兆霆隻是偏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嗯”了一聲,竟然同意了。
回去的路是下坡,比上來時更難走。
礁石被夜露打濕,有些滑。
陸允走在前麵,試探著落腳,走穩了,才遲疑地、朝身後伸出一隻胳膊。
“黎先生,您……扶著點我?”
他不敢直接去碰黎兆霆,隻敢遞出自己的手臂,像一個無聲的邀請。
黑暗中,他感覺到一隻溫熱幹燥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力道不重,卻讓陸允整條胳膊的肌肉都僵住了。
他幾乎是屏著呼吸,一步一步,帶著身後的人,緩慢而穩妥地往下走。
下了坡,是一段沿著海岸線的沙灘小路。
來的時候他跑得急,沒注意看。
此刻在月光下,才發現這片荒蕪的海灘,竟有種別樣的美。
沙灘靠近礁石的地方,有一簇一簇幽微的紅色光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黎兆霆停下了腳步,看著那些光點。
陸允心裏著急回去,這地方太僻靜,他總覺得不安全。
可見黎兆霆饒有興致的樣子,他也隻好跟著蹲下來,仔細看。
是燈塔水母。
非常小,像一粒粒透明的紅色星辰,聚在一起,發出朦朧的光,確實像海上的微型燈塔。
陸允看黎兆霆一直看著,以為他喜歡,就想找個東西幫他裝一點。
旁邊正好有個被丟棄的礦泉水瓶,他撿起來,準備去舀。
手剛伸出去,就被黎兆霆按住了手腕。
他的手指帶著夜風的涼意,觸碰的瞬間,陸允觸電般縮回了手。
“好看。”黎兆霆看著那片紅色的光暈,聲音平淡,“有毒。”
陸允怔在原地。
好看,有毒
他是在說水母,還是在說別的?
是在警告他不要碰,還是在隱喻什麼?
陸允的心亂成一團,不敢深想。
他不再動作,默默地跟在黎兆霆身後。
接下來的路,黎兆霆似乎心情不錯,步子慢了下來。
看到沙子裏鑽出的小螃蟹,他彎腰捉住,隨手丟進陸允還拿在手裏的那個空水瓶裏。
看到被海浪衝上來的、形狀奇特的小海螺或貝殼,他也撿起來,扔進去。
陸允看著手裏漸漸有了“內容”的瓶子,心裏有些哭笑不得。
這位大少爺,大概是從來沒體驗過這種最原始的、海邊撿貝殼的樂趣。
他就這麼跟著,看著黎兆霆難得流露出的、近乎孩童般的好奇,心裏那點酸澀和惶恐裏,又摻進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
兩人就這麼走走停停,回到遊艇時,瓶子裏已經裝了半瓶“戰利品”。
遊艇上依然是另一個世界。
音樂,笑聲,酒杯碰撞聲,撲麵而來。
踏上甲板,感受到四周嚴密安保的存在,陸允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回了實處。
他幾乎是本能地,向旁邊挪了兩步,拉開了與黎兆霆之間至少兩米的距離。
剛拉開距離,傅海晴就看到了黎兆霆,笑著迎了上來:“兆霆,你跑哪兒去了?導演和製片找你半天了。”
黎兆霆臉上那點短暫的、屬於海灘的鬆弛瞬間消失了,恢複了慣常的疏離。
他朝傅海晴微微頷首,便跟著她往客艙VIP區走去。
陸允看著他們並肩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那個裝著螃蟹和貝殼的礦泉水瓶,默默轉身,回到了自己那個狹小的客房。
他在洗手間找了個小盆,接了點水,把那隻可憐的小螃蟹和那些貝殼海螺小心翼翼地倒了進去。
那小螃蟹在盆底慌張地橫著爬了幾下,不動了。
躺在遊艇柔軟得過分的床上,陸允卻毫無睡意。
之前在島上睡簡陋的棚屋,他反而能很快入睡。
現在這五星級的床墊,卻讓他輾轉反側。
黑暗中,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幽光刺眼。
他拿起來,心髒猛地一縮。
是黎兆霆。
短信內容很簡單,隻有六個字和一個問號:「小螃蟹還在嗎?」
陸允幾乎是秒回:「在。」
那邊很快又發來:「還活著嗎?」
陸允立刻翻身下床,鞋都顧不上穿,跑到衛生間,借著手機的光仔細看那個小盆。
那小螃蟹微微動了一下爪子。
他趕緊回複:「還活著。」
信息剛發送成功,下一秒,新的指令就跳了出來,隻有言簡意賅的三個字:「拿過來。」
陸允的心跳又開始失控。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那個小水盆,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房間。
站在黎兆霆的套房門外,他忐忑地敲了敲門。
門開了,黎兆霆剛洗完澡,黑色的發梢還滴著水,身上隻鬆鬆垮垮地裹著一件深色浴袍,領口敞開著,露出大片結實的胸膛和清晰鎖骨的線條。
他沒說話,轉身就往裏走,拿起吹風機,似乎準備吹頭發。
陸允站在門口,抱著個水盆,進退兩難。
客房區的走廊不算私密,偶爾還有人經過,好奇地看他一眼。
他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傻得可以,也容易引人遐想。
他隻好硬著頭皮端進去,輕輕把水盆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剛放下,準備立刻離開,目光卻被茶幾上的一個小瓶子吸引了。
那是一瓶安眠藥。
陸允認得。他最初給黎兆霆做貼身保鏢時,經常在他床頭櫃看到。
後來有一段時間,好像不見了,他以為黎兆霆睡眠好了。
沒想到,現在又出現了,而且隨身帶著。
他心裏一沉。
是項目壓力太大了嗎?還是……
正當他對著那瓶藥發愣時,一個熟悉的女聲帶著些許笑意從門口傳來。
“兆霆,我手機是不是忘在你這裏了?”
陸允渾身一僵,猛地轉頭。
隻見傅海晴穿著一身質地柔軟的絲質睡衣,站在敞開的門口。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穿著浴袍、拿著吹風機的黎兆霆身上,然後,緩緩移到了站在客廳中央的陸允臉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三個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