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茶杯與月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7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他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蟄了一下,不疼,但那股酸澀的滋味,慢悠悠地蕩開,浸得胸口發悶。
    他見過傅海晴幾次,在一些不得不陪同黎兆霆出席的場合。
    她是個頂好的女人,家世好,修養好,是真正的頂流明星,卻沒有一點架子。
    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看人時目光很真誠,會認真聽你說話。
    陸允甚至偷偷想過,如果黎兆霆注定要娶一個人,傅海晴大概是最配得上他的那一個。
    光是這樣想,就夠他難受半天。
    現在,他不僅要天天見到她,還要和她演對手戲,劇本裏還有不少曖昧糾纏的感情線。
    這感覺,就像偷了別人的東西,還要在失主麵前表演如何使用,既羞愧,又難堪。
    前期對戲的一個月,陸允像是在油鍋上煎熬。
    傅海晴專業得可怕,也耐心得可怕。
    陸允經驗少,很多時候摸不到門道,麵對感情戲更是放不開。
    傅海晴從不生氣,總是溫和地引導他。
    “陸允,這裏你的眼神可以再收一點,”她比劃著,“愛意不一定要噴薄而出,克製下的洶湧,有時候更動人。”
    她靠得很近,身上有淡淡的、好聞的香水味。
    陸允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心裏罵了自己一萬遍。
    她這樣盡心盡力地幫他,可他腦子裏,想的全是她的未婚夫。
    他覺得自己像個藏在陰溝裏的竊賊,肮髒又卑劣。
    他隻能更努力地鑽研劇本,更謙卑地聽從指導,在生活上,默默地、不著痕跡地多照顧傅海晴一點。
    幫她搬重物,提醒她台階,在她熬夜對戲時默默遞上一杯溫水。
    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一點他心裏的罪孽。
    一個月後,大隊人馬開拔,前往那座尚未開發的原始島嶼體驗生活。
    島上的條件比想象中更艱苦。
    沒通水電,住的是簡陋的棚屋,吃的是就地取材的粗糙食物。
    蚊蟲肆虐,海風濕鹹黏膩。
    同組的演員們叫苦連天,抱怨聲就沒停過。
    這對陸允來說,卻不算什麼。
    深水埗那些漏雨的屋簷,發餿的飯菜,和野狗爭食的日子,比這難熬多了。
    他熟練地生火,搭灶,辨認能吃的野菜,甚至還幫大家改善了居住環境。
    他默默地幫所有人解決麻煩,尤其是傅海晴。
    他把最幹燥的鋪位讓給她,用自製的草藥包幫她驅蚊,在她被島上一種帶刺的植物劃傷時,第一時間找來消毒的草藥。
    傅海晴看著他忙前忙後的身影,忍不住感歎:“陸允,你懂得真多,好像沒什麼能難倒你。”
    陸允隻是垂下眼,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敢說,這些生存的技能,是童年留在骨頭裏的烙印。
    他更不敢說,他做這些,隻是因為無法麵對她毫無保留的善意。
    開機儀式選在島上唯一一片平整的沙灘上。
    那天熱鬧得像過年,長槍短炮的記者從世界各地湧來,把小小的沙灘圍得水泄不通。
    導演是國際知名的大佬盧卡,演員陣容豪華,而陸允這個空降的男主,無疑是最大的噱頭。
    所有人都想知道,被黎兆霆用十億風險保證金押注的新人,究竟有什麼魔力。
    陸允穿著劇組準備的服裝,站在傅海晴身邊,感覺自己像個被展覽的物件。
    強光刺得他眼睛發疼,四周的喧囂像是隔著一層玻璃,模糊又遙遠。
    他在人群的最外圍,看到了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黎兆霆。
    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裝,與周圍原始粗糙的環境格格不入。
    助理低聲說了句什麼,他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被媒體簇擁的男女主身上。
    陸允的心跳漏了一拍。
    兩個月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築起了足夠高的心牆,可隻是這遙遙一眼,城牆就塌了大半。
    記者們顯然更興奮了,鏡頭瘋狂地對準他和傅海晴。
    “黎先生特意趕來參加開機儀式,是因為傅小姐嗎?”
    “二位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二位婚後打算什麼時候要寶寶?”
    問題一個比一個露骨。
    傅海晴得體地笑著,應對自如。
    陸允僵在原地,感覺自己像個多餘的擺設,擠在這對“金童玉女”中間,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偷偷用餘光去瞟黎兆霆,他卻已轉過身,正和導演低聲交談,側臉冷峻,仿佛這邊的喧鬧與他無關。
    儀式結束後,黎兆霆自然成了記者追逐的焦點。
    他站在那兒,從容不迫,對答如流,天生的掌控感。
    陸允趁亂躲到了最遠的礁石後麵,遠遠看著那個發光體。
    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得他心裏一片冰涼。
    兩個月沒見,他們之間,好像隔得更遠了。
    那是他無論多麼努力,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晚上的宴席設在黎兆霆那艘巨大的私人遊艇上。
    燈火通明,與漆黑的海麵形成鮮明對比。
    陸允自覺地和一群年輕演員坐在了一桌,盡量遠離主桌那些商業大佬和導演製片。
    但他現在是名義上的男主,又是黎兆霆“欽點”的人,不斷有人過來敬酒,說著恭維的話。
    他酒量很一般,心裏也憋著事,但不敢推辭,怕被人說耍大牌,凡是敬過來的,他都硬著頭皮幹了。
    幾杯下肚,臉上就燒了起來,頭也開始發暈。
    經紀人張姐過來,低聲說:“小允,別光自己喝,去給投資人、導演他們敬一杯,禮節要做到。”
    陸允心裏叫苦,卻隻能點頭。
    他端著酒杯,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主桌。
    那桌上坐了十一個人,除了黎兆霆、導演和製片,他一個都不認識。
    他看著桌上那些或威嚴或精明的麵孔,心裏飛快地算了一下,一人一杯,十一杯高度白酒下去,他估計可以直接躺進醫院了。
    他吸了口氣,正準備端起笑容說敬酒詞,剛拿起酒杯,一隻手卻從旁邊伸過來,不由分說地拿走了他手裏的白酒杯,換上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
    陸允一愣,轉頭看去。
    黎兆霆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身側,神色自然地對桌上眾人說:
    “各位老師今天都喝得不少了,讓小朋友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心意到了就好。大家也喝茶,解解酒。”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桌上安靜了一瞬,導演率先笑起來:“還是黎總體貼年輕人,好好,以茶代酒,健康!”
    黎兆霆都發了話,誰還敢有意見?
    眾人紛紛笑著舉起了自己的茶杯。
    陸允腦子懵懵的,跟著大家一起,仰頭幹了杯中微燙的茶水。
    茶水咽下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杯子,是黎兆霆剛才遞給他的。
    是黎兆霆自己的杯子!
    “轟”的一聲,他感覺全身的血都衝到了頭頂,酒瞬間醒了大半。
    黎兆霆有深度潔癖,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從不與人共用杯盞餐具。
    陸允拿著那個還殘留著對方指尖溫度和唇印的杯子,手抖得幾乎拿不住。
    他慌慌張張地把杯子遞回去,耳朵尖紅得滴血,聲音細若蚊蚋:“黎、黎先生,您的杯子……”
    黎兆霆接過杯子,看都沒看,隨手就放在了自己麵前,然後又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姿態優雅地喝了一口。
    仿佛剛才共享一杯茶,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他繼續和導演聊著電影後期的事情,好像完全沒注意到身邊那個快要自燃的人。
    陸允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那杯茶的餘溫還灼燒著他的喉嚨,帶著一絲黎兆霆唇間極淡的雪茄和薄荷的氣息,讓他心跳失序,頭暈目眩。
    遊艇上的狂歡還在繼續。
    音樂聲,笑鬧聲,觥籌交錯聲,因為遠離了維港,很多規則都不必遵守,大家都放得很開。
    陸允心亂如麻,陪著玩了幾把牌,心思完全不在牌麵上。
    他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索那個身影,卻一直沒看到。
    黎兆霆吃完飯就不見了。
    雖然遊艇安保嚴密,但這座島畢竟陌生又原始,他忍不住擔心。
    黎兆霆對這裏不熟,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遇到危險怎麼辦?
    他坐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間,溜出了喧鬧的船艙。
    他在遊艇上找了一圈,甲板、休息室、駕駛艙……都沒有。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急忙跑到船舷邊,找到正在值守的周銳,語氣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焦急:“周哥,看到黎先生了嗎?”
    周銳指了指島嶼黑黢黢的方向:“黎先生說想去靜靜,往那邊崖壁走了。”
    崖邊?
    陸允心裏一沉。
    那邊黑燈瞎火,礁石濕滑,海浪又大!
    他幾乎是想都沒想,跳下船就往崖邊跑。
    夜晚的海島安靜得可怕,隻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岩石,發出沉悶的轟鳴。
    月光很亮,清冷地鋪在崎嶇的小路上。
    他跑得氣喘籲籲,終於在那片突出的懸崖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黎兆霆背對著他,靜靜地站在那裏,麵對著漆黑無邊的大海。
    夜風拂起他額前的碎發,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孤寂,仿佛隨時會融進那一片蒼茫的夜色裏。
    陸允的心狠狠一抽。
    他想衝上去,把他從那麼危險的地方拉回來。
    可是腳步卻像灌了鉛,怎麼也邁不動。
    他以什麼立場過去呢?
    一個多餘的暗戀者?
    一個多管閑事的保鏢?
    他隻能僵在原地,貪婪又惶恐地看著那個背影,海風把他微喘的呼吸聲送了出去。
    就在他進退維穀,不知該悄悄退走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時,懸崖邊的人似乎聽到了動靜,緩緩地轉過了身。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那雙總是結著冰湖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準確地捕捉到了他的存在。
    黎兆霆看著他,海風將他低沉的嗓音吹送過來,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帶著一絲了然。
    “你打算看到什麼時候?”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