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訓結束那天，陸允幾乎是倉皇地收拾了那點行李，匆匆逃離了黎兆霆的半山別墅。
    他怕自己那晚脫口而出的話，怕再多待一秒，黎兆霆那雙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就會把他心底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徹底剝開。
    之後一個多月，風平浪靜。
    陸允回到公司安排的公寓，接些比龍套好不了多少的通告。
    他強迫自己投入工作，可夜深人靜時，總會想起黎兆霆聽到他那句話時的眼神，那種瞬間的凝滯，深不見底的沉默。
    他怕見黎兆霆，怕麵對審視或嘲諷，心底卻又藏著一點見不得光的期待，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好。
    這種矛盾在《霧鎖孤島》原定男主爆出醜聞，項目停擺時達到了頂點。
    網上吵翻了天，猜測誰將接任，黎氏卻始終沉默。
    陸允刷著與自己無關的新聞，心卻懸著。
    這項目對黎兆霆太重要了，會不會連累他？
    黎氏頂樓會議室，氣氛沉重。
    投影上是原定男主那張因醜聞變形的臉。
    董事和高管們坐立不安。
    “必須找超一線救場！李澤言或者李在東，片酬高也得認！”
    一位老董事激動地說。
    “備選我們都評估過，數據不行，扛不起票房！”
    “風險太大了！”
    黎兆霆坐在主位，指尖夾著未點燃的雪茄，靜靜聽著。
    等聲音稍歇，他抬手關掉投影。
    會議室靜下來。
    他示意助理。
    屏幕再次亮起，播出一段試鏡片段。
    畫麵粗糙，綠幕背景。
    青年衣衫破舊，臉上是風霜痕跡。
    他獨自站在“懸崖”邊，望著虛擬的大海。
    鏡頭推近，他緩緩回頭。
    那雙眼睛，墨黑瞳孔裏是無盡的苦難和漂泊，碎得像琉璃，可碎片深處，卻燃著一簇倔強不滅的火。
    極致的脆弱和內斂的強大，在回眸瞬間完美融合。
    片段結束，屏幕暗下。
    死寂之後，質疑爆發。
    “陸允？那個解約沒多久的練習生？開玩笑！”
    “他有什麼資曆？有什麼票房號召力？”
    “黎總，我們知道您欣賞他，但這是S+項目！不能用他！”
    黎兆霆依舊沒什麼表情，再次關掉投影。
    室內隻剩空調微弱的送風聲。
    他環視眾人，聲音平靜卻帶著分量。
    “項目初始預算8億。我個人追加2億，成立風險保證金。”
    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愕的臉。
    “虧了，算我的。”
    “贏了，利潤照舊。”
    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十億巨資和這決定震住。
    黎兆霆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微微前傾。
    身後牆上希區柯克《迷魂記》的分鏡手稿真跡泛著冷光。
    “你們擔心風險，”他聲音平穩，帶著居高臨下的自信，
    “而我，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的誕生。”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
    “五年前，我親手把Liza捧成歌後；三年前，我讓阿傑變成五十億影帝。現在，我說陸允是下一代亞洲頂流，他就可以是。”
    他微微直身，最後一句，重若千鈞。
    “質疑他，就是在質疑我黎兆霆過去五年所有的成功。”
    沒人再說話。
    絕對的資本和威望築起高牆。
    黎兆霆不再理會，走向門口。
    手握門把時，他停步，沒有回頭。
    “至於商業價值……三個月內，”路易十五”的高定珠寶線會破格請他做全球代言人。”
    門拉開，聲音傳入。
    “那時，你們再來跟我談他的”價值”。”
    “路易十五”……那個以苛刻和頂級著稱的品牌，竟也是黎兆霆的產業？
    會議室裏，隻剩被震懾的董事們，和王者的絕對宣言。
    消息傳到陸允耳中時，他正在《春逝》片場拍戲。
    經紀人聲音發抖，語無倫次地告訴他這個晴天霹靂。
    陸允隻覺得寒意從腳底竄遍全身，劇本“啪”地掉在地上。
    《霧鎖孤島》？男主？黎兆霆力排眾議？十億風險保證金？
    每個詞都像重錘，砸得他頭暈目眩，四肢冰涼。
    那不是榮耀，是燒紅的烙鐵。
    是把他架在火山口上烤。
    他何德何能？他憑什麼？
    巨大的惶恐和幾乎淹沒他的不配得感讓他窒息。
    他顧不上旁人眼光，沒請假就衝出片場，攔下出租車直奔黎氏大廈。
    他衝進電梯，按頂樓，心髒狂跳。
    他必須拒絕！必須！
    他氣喘籲籲地推開黎兆霆辦公室沉重的木門。
    黎兆霆正背對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
    夕陽金輝給他挺拔身影鍍上遙遠冰冷的光邊。
    聽到動靜，黎兆霆緩緩轉身。
    他似乎不意外陸允的到來，目光平靜地落在他因奔跑激動而泛紅的臉上。
    “黎先生！我不能接《霧鎖孤島》！”
    陸允聲音帶著喘息和顫抖，“我不行！我擔不起！您不能……”
    黎兆霆沒打斷，靜靜看著他，直到他激動得說不下去，才一步步走到他麵前。
    他比陸允高半頭，靠近時，熟悉的雪鬆氣息包裹住陸允。
    “陸允。”黎兆霆開口，聲音低沉穩定，沒有商量餘地。
    他看著陸允寫滿惶恐和自我懷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說道：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我是在告訴你，你值得。”
    陸允所有話都被這句斬釘截鐵的宣告堵了回去。
    他怔怔看著黎兆霆，看著他眼中毫無緣由的篤定，心裏酸澀，脹痛，還有一絲被如此絕對肯定著的戰栗。
    接下《霧鎖孤島》男主後，陸允陷入另一種焦慮。
    他廢寢忘食研讀劇本，想用拚命工作壓下內心恐慌和沉甸甸的不配得感。
    一次劇本研討會，導演和編劇為男主發現島嶼秘密後，該激烈反抗還是沉默隱忍爭論不下。
    陸允一直安靜坐在角落，沉浸筆記裏。
    聽著爭論，他微微蹙眉，下意識分析兩種處理對觀眾心理和後續劇情的影響。
    爭論暫停，會議室沉默時，他猶豫一下，舉起手。
    “導演，編劇老師，抱歉打斷。”
    他聲音不大，帶著禮貌，卻清晰。
    “如果從觀眾心理代入感和第三幕敘事節奏看，或許可以試試……外靜內動的處理？”
    他仔細斟酌用詞，引用了幾部經典電影的類似情境，結合男主角的孤兒背景和堅韌性格。提出具體的表演建議：
    表麵要順從，眼神要傳遞內心的風暴，還要藏著不動聲色的盤算，為後續反轉積蓄力量。
    建議邏輯清晰，直指核心，甚至用了些數據和劇作理論支撐，完全不像短期特訓的新人。
    會議室裏的人都驚訝看他。
    黎兆霆恰好在場，坐主位旁聽。
    他此刻看著陸允。
    他在專業領域裏不自覺地挺直了背。
    眼神發亮。
    言語間充滿自信與洞察。
    這模樣，和記憶中那個沉默溫順的保安對不上。
    也和那個在他麵前總是怯懦疏離的藝人對不上。
    這還是陸允嗎？
    研討會結束後，陸允抱著厚厚的劇本回到臨時休息室，心情依舊無法平靜。
    這時手機裏的娛樂新聞彈出來：
    《霧鎖孤島》女主角，傅海晴。
    是的，傅海晴。
    黎兆霆的未婚妻，傅海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