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平穩地駛回市區，窗外的景色從層疊的山影逐漸變為都市的霓虹。車廂內彌漫著寧靜。
    時安睡得很沉。這一天爬山、吹風，加上身體本就處於疲倦期，陸止肩膀上那點支撐和校服外套上熟悉的味道成了最好的安神劑。呼吸均勻而綿長，溫熱地拂過陸止頸側的皮膚。
    陸止保持著近乎凝固的姿勢，目光落在窗外飛逝的流光上。肩膀上的重量和溫度本該讓他感到被冒犯。
    但很奇怪，他沒有。
    不僅沒有，甚至在車子偶爾顛簸，時安腦袋滑落一點時，他會微不可查調整一下肩膀的角度讓人靠得更穩。這個動作細微到連他自己都差點忽略。
    鼻尖縈繞的氣息複雜而清晰。他自己的雪鬆薄荷味，因為外套長時間包裹著時安，已經染上了對方身上那股甜軟的、如同熟透漿果般的草莓香，兩種氣息奇異交融，並不衝突。
    陸止閉上眼，分化後一直控製得極好的信息素，此刻竟有些蠢蠢欲動，想要釋放更多。
    時安對此一無所知。他陷在深沉的睡眠裏，或許還做了一個溫暖的夢，嘴角無意識地彎起一個極小的、柔軟的弧度。
    坐在前排的蘇芮，借著調整座椅靠背的機會，再次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捂著嘴，肩膀可疑地聳動。王磊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也愣了愣，隨即不好意思地轉回頭，但心裏對“陸同學很可怕”這個認知，再次產生了動搖。
    車子終於駛入學校停車場。隨著引擎熄滅和司機師傅的一聲“到了”，沉睡的車廂漸漸蘇醒，響起此起彼伏的哈欠聲和收拾東西的窣窣聲。
    時安也被這動靜吵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睫毛顫動了幾下，才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首先是近在咫尺的、屬於陸止的脖頸線條和凸起的喉結，然後是他自己身上蓋著的、明顯寬大的校服外套。
    大腦停頓了幾秒。
    緊接著，他意識到自己正以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靠在陸止的肩膀上！而陸止似乎一直就這麼坐著，任由他靠著。
    “轟”的一下，時安觸電般彈開，動作大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臉頰、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了。
    “對、對不起！我怎麼睡著了”他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想把身上的外套扯下來還給陸止，卻又因為剛睡醒手腳發軟，扯了半天沒扯利索。
    陸止在他彈開的瞬間，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隨即心底劃過一絲失落。
    “沒事。”他聲音有些低啞，伸手接過時安胡亂塞過來的外套，動作自然隨意，仿佛剛才被靠了一路的人不是他。“下車。”
    說完，他率先站起身，拎起自己輕飄飄的背包，朝著車門走去。
    時安呆坐在原地，臉上熱度未退，心髒還在撲通撲通亂跳，混合著剛睡醒的懵懂和巨大的羞赧。蘇芮湊過來，用手肘撞他，擠眉弄眼，壓低聲音：“睡得香嗎，安安？”
    “蘇芮！”
    “好啦好啦，快下車！”蘇芮笑著拉他。
    夕陽的餘暉將校園染成溫暖的橘黃色。學生們帶著秋遊後的興奮與疲憊，互相道別，各自散去。
    時安和陸止一前一後走在通往校門的林蔭道上。時安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腦子裏還在回放剛才大巴車上的情景，尷尬得腳趾摳地。他偷偷抬眼去看前麵陸止的背影，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個外套，謝謝你。”
    陸止腳步未停，“山上風大。”算是解釋了披外套的行為。
    他“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走到校門口，時安家的車已經等在那裏。他停下腳步，轉身麵對陸止，“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你陪我。”
    陸止站在原地，看著那輛黑色的邁巴赫載著少年遠去，直到尾燈消失在街道拐角。晚風拂過，帶來城市夜晚特有的微涼氣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揉成一團的校服外套，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不屬於他的溫度和氣息。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才轉身，朝著與繁華街區相反的、那個他一個人居住的公寓方向走去。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回到那間裝修極其簡約、近乎冷清的大平層公寓，陸止將書包隨手丟在沙發上。
    良久，他走回書房，打開書桌最下方一個帶密碼鎖的抽屜。裏麵沒有貴重物品，隻有幾份密封的文件，和……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銀色小噴瓶，標簽是空白的。
    他拿起那個小噴瓶。這裏麵裝的，是他專用的、強效信息素中和劑與抑製劑的混合噴霧，效力極強，能完美掩蓋他Alpha的信息素。
    今天在山上，當時安靠近，那股草莓甜香毫無防備地襲來時，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信息素。那一刻，他甚至想過不該再噴這個了。
    將噴瓶丟回抽屜鎖好。然後走到客廳拿起那件被時安穿了一下午的校服外套。清冽的雪鬆薄荷氣息已經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軟的、暖洋洋的、仿佛被陽光烘烤過的草莓幹般的甜香，絲絲縷縷，頑固地附著在纖維裏。
    陸止盯著那件外套看了幾秒，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扔進洗衣機，而是將它搭在了沙發背上。
    時安泡在浴缸溫熱的水裏，氤氳的水汽模糊了鏡麵。他抬手看著自己因為熱氣而泛紅的皮膚，又想起今天陸止給他披外套的樣子，還有自己靠在人家肩上睡了一路的事。他把臉埋進水裏，咕嚕嚕吐出一串泡泡。
    好像真的有點不對勁了。最近嗜睡、乏力、對氣味敏感，還有今天爬山時那種心悸和腿軟。
    他匆匆洗完澡，裹著浴袍回到房間，反鎖了門。然後，他坐到電腦前，猶豫再三打開了瀏覽器，在搜索欄裏輸入：
    【Beta會突然對某些Alpha的信息素產生強烈反應嗎？】
    【Omega前兆有哪些？】
    【信息素契合度是什麼？】
    網頁上跳出的信息讓他越看心越沉。那些描述，與他近期的感受重合度越來越高。尤其是關於Omega，可能出現的信息素不穩定、體能下降、對高契合度Alpha信息素產生依賴或強烈吸引的描述。
    時安猛地合上筆記本。
    他用了最好的抑製劑定期注射，以為可以一直以一個普通Beta的身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