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像一道冰線，隔著喧鬧的教室，精準地釘在林曉星身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能清晰地解讀出江辰宇眼神裏的含義——麻煩、累贅，以及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棄。
    講台上，李教授已經開始講解課程大綱，但林曉星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她腦子裏反複回放著昨天宿舍門口那尷尬的一幕，還有屏幕上那三個刺眼的字。
    怎麼會這麼巧？
    雲深大學計算機係成百上千的新生，為什麼偏偏是他？
    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學校的隨機係統出了BUG，或者……是某種神秘的、專門針對她的惡作劇？
    周圍的同學開始低聲議論，不少人向她投來混合著同情、好奇甚至是一絲幸災樂禍的目光。顯然，江辰宇的“大名”和“事跡”在學院裏早已人盡皆知，而她和江辰宇昨天的“烏龍事件”，恐怕也已經在某些小圈子裏傳開了。
    “喂，你看，就是她，昨天拿了江學長論文那個……”
    “哇，這什麼緣分啊，居然分到一組了？”
    “這下慘了，跟江神一組，壓力得多大啊！稍微笨一點都會被嫌棄死吧？”
    竊竊私語聲像細密的針，紮得林曉星坐立難安。她猛地低下頭，假裝認真看課本，手指卻無意識地緊緊攥著書頁邊緣，幾乎要把它捏皺。
    下課鈴響得像一道赦令。
    林曉星幾乎是彈跳起來，抓起書包就想混在人群裏溜走。她需要冷靜，需要找個地方消化這個“噩耗”，更需要向蘇雨晴緊急求助！
    “林曉星同學。”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不高，卻極具穿透力，瞬間定格了她的動作。
    該來的總會來。
    她僵硬地轉過身，看到江辰宇已經站在她課桌旁。他今天換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襯得膚色更白，氣質也更顯清冷疏離。他手裏拿著一個深藍色的筆記本，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仿佛昨天的不愉快從未發生。
    “關於課程項目，”他開門見山，語氣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寒暄，“我們需要討論一下分工和初步計劃。”
    “現……現在？”林曉星有點結巴。
    “嗯。”江辰宇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二十分鍾後我有另一個會議。圖書館三樓研討區，現在過去，可以占用一個隔間。”
    他甚至沒有用疑問句，直接是陳述句和安排。
    林曉星心裏那點小小的叛逆冒了出來。憑什麼他就能這麼理所當然地發號施令？
    “我一會兒也有事。”她試圖爭取一點主動權，“而且，我們是不是應該先互相了解一下各自的……水平和想法？”
    江辰宇聞言，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的水平，我昨天已有初步評估。”
    但他嘴上說的卻是：“效率優先。初步分工不影響後續根據實際能力調整。圖書館，現在。”
    說完，他不再給她反駁的機會，轉身徑直朝教室外走去。
    林曉星看著他那挺拔又決絕的背影，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她總不能真的甩手不幹，這門課可是必修，掛科後果嚴重。
    她咬咬牙，抓起書包，小跑著跟了上去。
    雲深大學的圖書館是標誌性建築，恢弘而安靜。三樓研討區是一個個用玻璃隔開的小房間，確實適合小組討論。
    江辰宇似乎對這裏極為熟悉，輕車熟路地找到一個空隔間，推門進去，放下筆記本和筆電，動作流暢而高效。
    林曉星跟進去，有些拘謹地在他對麵坐下。小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而緊張起來。她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幹淨的氣息，這讓她更加不自在。
    “這是李教授發布的第一階段項目要求，”江辰宇打開筆電，調出一份PDF文檔，將屏幕轉向她，“開發一個簡易的學生信息管理係統，實現基本的增刪改查功能，並附帶一個簡單的數據統計分析模塊。期限兩周。”
    林曉星湊過去看，要求寫得很清晰，但對大一新生來說，難度不小，尤其是數據分析模塊。
    “我初步構思了係統架構和技術選型。”江辰宇打開一個思維導圖軟件，上麵是密密麻麻、條理清晰的節點，“後端采用PythonFlask框架，數據庫用SQLite，前端用Bootstrap快速搭建。數據分析模塊可以用Pandas庫實現基礎統計……”
    他語速平穩，邏輯嚴密，短短幾分鍾，就把一個項目的骨架清晰地勾勒出來。林曉星聽得有些懵，這些技術她大多隻在書上看到過名字，實際操作經驗幾乎是零。
    “等等，”她忍不住打斷他，“這些……對我來說可能有點太早了，我目前隻學過基礎的C語言和一點Python語法。”
    江辰宇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一下，抬起眼看著她，那眼神果然帶著“果然如此”的意味。
    “所以，你的建議是？”他問，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林曉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露怯，更不能被他看扁。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從基礎功能開始。”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比如，你負責搭建框架和實現複雜的核心模塊，我可以嚐試做一些簡單的頁麵布局、數據錄入和展示的部分，順便學習一下你用的這些技術。”
    她指了指思維導圖上幾個相對簡單的分支：“還有，用戶交互和界麵設計方麵，我可能有一些……嗯，不同的想法。係統不隻要功能強大，也要好用和美觀，對吧？”
    這是她作為未來遊戲設計師的堅持。
    江辰宇沉默地看著她，似乎在評估她這番話的價值。隔間裏安靜得能聽到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音。
    “可以。”幾秒後，他給出了答複，出乎意料的幹脆，“前端UI和用戶交互邏輯交由你負責。數據錄入、列表展示、基礎查詢結果渲染這些頁麵。後端API接口和數據結構我會定義好給你。”
    他一邊說，一邊快速在思維導圖上做了標記。
    “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著她，“代碼規範必須遵守我製定的標準。所有提交的代碼需要經過我的審核。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先自行查閱資料，若半小時內無法解決，再向我提問，提問時需清晰描述問題、已嚐試的方案和錯誤信息。”
    林曉星：“……”這規矩是不是也太多了點？
    “這是為了保證項目效率和代碼質量。”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補充道，“合作的基礎是紀律。”
    又是紀律！秩序感！林曉星感覺太陽穴在隱隱作痛。
    “好吧。”她悶悶地應了一聲。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初步的學習資料和代碼規範文檔。”江辰宇從筆電裏調出幾個文件，通過局域網共享給她，“今天之內看完。明天晚上七點，同樣在這裏，進行第一次代碼實踐，我會搭建基礎框架。”
    “今天？明天晚上？”林曉星驚呼，“這麼快？”
    “項目周期隻有兩周。”江辰宇合上筆電，語氣不容置疑，“時間有限。”
    他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我還有事，先走。記得看完資料。”
    說完，他就像一陣冷風，離開了隔間，留下林曉星一個人對著屏幕上那幾個陌生的文件發愣。
    這就……結束了？
    第一次小組會議，前後不到十五分鍾。
    沒有客套，沒有寒暄，隻有純粹的任務分配和時間表。
    林曉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感覺像打了一場仗，精疲力盡。她拿出手機，看到蘇雨晴已經發來了好幾條“慰問”信息。
    【雨晴】：怎麼樣怎麼樣？跟男神組隊感受如何？是不是如沐春風    ？
    【曉星】：  感覺像在跟一個AI機器人開會。
    【曉星】：他給我製定了代碼憲法！連提問都要先自己研究半小時！
    【雨晴】：……不愧是江神。那你打算怎麼辦？
    【曉星】：能怎麼辦？學唄！總不能真當個拖後腿的！我就不信了！
    關掉聊天框，林曉星點開江辰宇共享過來的那個名為“學習資料與規範”的文件夾。裏麵除了技術文檔，還有一個極其詳細的《代碼編寫與提交規範》，從變量命名到注釋格式，事無巨細，要求嚴苛。
    她深吸一口氣，點開了第一個技術文檔。
    接下來的半天，林曉星幾乎泡在了圖書館。她對照著資料，一邊查漏補缺地學習Python和HTML/CSS基礎，一邊試圖理解Flask和Bootstrap到底是什麼。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她牢記“半小時”原則，拚命自己搜索、嚐試，好幾次差點想把電腦扔出去。
    直到晚上圖書館閉館音樂響起，她才頭暈腦脹地走出來。感覺大腦像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信息壓縮包，急需解壓休息。
    第二天晚上七點，林曉星準時出現在圖書館三樓的隔間。
    江辰宇已經到了，正對著筆電屏幕飛快地敲代碼。屏幕上的字符像綠色的瀑布一樣流動，令人眼花繚亂。
    聽到動靜，他頭也沒抬，隻是淡淡說了句：“坐。框架基本搭好了，數據庫模型也定義完畢。這是API接口文檔，你對照著開始寫前端的表單和列表頁麵。”
    他共享過來一個新的文檔。
    林曉星打開一看，裏麵是各種她看不太懂的端點（endpoint）和數據結構定義。
    “這個……json數據怎麼解析然後顯示在頁麵上？”她小心翼翼地提問，感覺自己像個無知的小白。
    江辰宇終於從代碼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林曉星覺得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
    “使用JavaScript。Bootstrap表格組件文檔裏有示例。”他言簡意賅，然後似乎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或者，你可以先用靜態數據模擬，重點是先把頁麵結構和樣式完成。”
    這算是他難得的、帶有一絲體貼的指導了。
    林曉星“哦”了一聲，不敢再問，埋頭開始研究。她按照自己的審美，一點點調整著頁麵的顏色、字體和布局，試圖讓那個基礎的管理係統看起來不那麼“理工科直男審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隔間裏隻有鍵盤敲擊聲和偶爾的鼠標點擊聲。
    江辰宇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他的代碼世界裏，偶爾會停下來，蹙眉思考，然後繼續以驚人的速度編寫。他的側臉在屏幕光的映照下，輪廓清晰而專注，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
    林曉星偷偷看了他幾眼，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認真工作的樣子的確……很帥。如果嘴巴不那麼毒，性格不那麼冷的話。
    到了晚上十點多，林曉星終於磕磕絆絆地做出了兩個靜態頁麵，雖然功能還沒實現，但看起來已經像模像樣了。她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和脖子，長籲一口氣。
    “我這邊頁麵大概樣子做好了，不過數據交互還不行。”她小聲彙報進度。
    江辰宇停下敲代碼的手，側過身，看向她的屏幕。
    他的目光在頁麵上停留了幾秒。林曉星的心莫名提了起來，像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小學生。
    “顏色對比度不夠，影響可讀性。”他指出了第一個問題，“導航欄的交互反饋不明確。按鈕的樣式不統一。”
    林曉星：“……”好吧，都是細節問題，但確實存在。
    “不過，”他話鋒一轉，雖然語氣依舊平淡，“布局還算清晰，比默認樣式好。”
    林曉星愣了一下，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這是在誇她嗎？
    雖然隻是“比默認樣式好”這種程度的肯定，但來自江辰宇，簡直堪比goldmedal！
    一股微小的、莫名的喜悅悄悄爬上心頭，衝淡了連日的鬱悶和緊張。
    “時間不早了，今天到此為止。”江辰宇保存代碼，開始收拾東西，“明天繼續。”
    兩人一起走出圖書館。九月的夜風帶著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星空稀疏，路燈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一路無話。走到宿舍區的岔路口，江辰宇腳步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明天見。”
    然後便朝著研究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林曉星看著他那很快融入夜色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這塊冰山，也並非完全堅不可摧？
    至少，他認可了她一點點，哪怕隻是頁麵布局。
    這算是一個……好的開始嗎？
    她抬起頭，看著夜空裏那幾顆格外明亮的星星，心裏第一次對接下來兩周的“合作”，生出了一絲微弱的、名為期待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