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關於古文字的簡短交流後，祠堂裏的空氣似乎悄然流動起來。不再是死水一潭的壓抑，而是多了一種微妙的、彼此試探的張力。
    蕭辰依舊謹慎，但那種如驚弓之鳥般的恐懼消退了不少。他開始更細致地觀察厲寒，觀察這個強行闖入他生命（或者說，他強行闖入對方地盤）的千年老鬼。
    他發現厲寒並非時時刻刻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在月華最盛的子夜，他會盤坐棺槨之上，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幽光，那時他的側臉在月光下竟有種驚心動魄的俊美，而非純粹的陰森。偶爾，當他以為蕭辰睡熟時，會長時間地凝視窗外漆黑的夜空，那猩紅的眸子裏，會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寂寥。
    蕭辰還發現，這老鬼似乎對“知識”有種異樣的執著。有一次，他無意中翻看帶來的現代漢語詞典，厲寒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目光落在那些拚音和簡化字上，眉頭緊鎖。
    “此乃何物？字符為何如此怪異？”厲寒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困惑。
    蕭辰心中一動，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他合上詞典，轉過身，第一次主動地、帶著些許刻意營造的平靜，迎上厲寒的目光。
    “這是字典，用來查字音字義的。現在的文字和你們那時候不一樣了，簡化了很多。”他頓了頓，仿佛不經意地問道：“說起來，認識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嗯，生前是做什麼的？看你這氣度，不像普通老百姓。是個……將軍？”
    他記得牌位上那個“厲”字，以及厲寒偶爾流露出的、發號施令般的威嚴。
    厲寒的紅眸眯了眯，審視著蕭辰，似乎在判斷他提問的意圖。片刻後，他才冷冷道：“與你何幹？”
    “怎麼沒關係？”蕭辰攤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理直氣壯，“我們現在這情況，算是最”親密”的陌生人了吧？好歹告訴我個名字，不然我總不能一直”喂”、”老鬼”、”那個誰”的叫吧？多不禮貌。”
    他強調“禮貌”二字，試圖將對話拉回一個相對平等的層麵。
    厲寒沉默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靈魂深處。蕭辰強撐著與他對視，手心微微冒汗。
    就在蕭辰以為他又要動用魂印威脅或者直接無視時，厲寒卻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古老的、沉甸甸的分量：
    “厲寒。厲兵秣馬之厲，寒霜凜冬之寒。”
    厲寒。
    蕭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果然人如其名，又厲又寒。
    “厲寒……”他下意識地重複出聲，舌尖劃過這兩個字，感覺一股寒意順著齒縫蔓延開來。
    就在他念出這個名字的瞬間，異變陡生！
    厲寒周身原本平穩流轉的陰氣猛地一滯，那雙猩紅的眸子驟然收縮，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他身影一閃，瞬間逼近蕭辰，冰冷的手如同鐵鉗般抓住了蕭辰的手腕（並非魂印那隻），力量之大，讓蕭辰感覺骨頭都要被捏碎！
    “你……再念一次！”厲寒的聲音不再是平時的冰冷淡漠，而是帶上了一種急迫的、甚至隱隱有些顫抖的意味！
    蕭辰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大跳，手腕劇痛，掙紮著喊道：“你幹什麼？！放手！厲寒！厲寒！行了吧？！”
    每當他念出“厲寒”二字，厲寒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就更緊一分，眸中的紅光也越發熾盛，那裏麵翻湧著震驚、困惑，以及一種蕭辰完全無法理解的、近乎……痛苦的光芒？
    “為何……為何你能……”厲寒死死盯著蕭辰，仿佛要將他看穿，“尋常生魂，乃至陰物，提及吾之名諱，必受反噬！輕則魂魄震蕩，重則當場潰散！你為何無事？！”
    蕭辰懵了。
    名諱反噬？還有這種設定？
    他看著厲寒那近乎失態的樣子，忍著疼痛，腦子飛快轉動：“我、我怎麼知道？可能因為我陽氣重？或者……我是你”明媒正娶”拜過堂的，所以有特權？”他胡亂猜測著。
    厲寒死死攥著他的手腕，感受著從那皮膚下傳來的、溫熱的、蓬勃的生機，以及念出他名字時，那名字與眼前這人之間產生的、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奇異聯係。沒有反噬，沒有排斥，反而像是……某種沉寂已久的東西，被悄然觸動。
    他猛地鬆開手，後退一步，如同避開什麼燙手山芋般，驚疑不定地看著蕭辰。
    蕭辰揉著被捏出青紫指印的手腕，又是後怕又是莫名其妙：“你發什麼瘋？！不是你讓我念的嗎？”
    厲寒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地盯著蕭辰，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之前的殺意、漠然、戲謔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充滿探究和難以置信的審視。
    這個叫蕭辰的凡人，不僅能觸碰到他，能用至陽之血幹擾天雷，如今竟然還能毫無阻礙地念出他的真名！
    他究竟是誰？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支教老師？還是……與千年前的某些因果有關？
    厲寒第一次，對這場荒誕的冥婚，產生了超越“麻煩”和“所有物”之外的、更深層次的疑慮。
    而蕭辰，看著厲寒那副仿佛世界觀受到衝擊的樣子（一個鬼的世界觀？），心裏除了困惑，竟然隱隱生出一絲……微妙的得意？
    看來，自己這個“至陽之體”，比想象中還要特殊一點？連這老鬼的真名都能免疫？
    他試探性地，又輕輕叫了一聲：“厲寒？”
    厲寒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紅眸銳利地掃向他，卻沒有再動手，隻是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閉嘴！”
    蕭辰立刻噤聲，但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了一點。
    好像……找到了一點對付這老鬼的新方法？
    雖然風險依舊很大，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被動挨打，隻能在恐懼中瑟瑟發抖了。
    祠堂內的氣氛，因為一個名字，再次變得詭譎而莫測起來。而蕭辰與厲寒之間那根無形的線，似乎也因此，纏繞得更加緊密和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