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深站在講台上，目光習慣性地掃過第一排那個空蕩蕩的座位。
    沈清晏沒來。
    這是他本學期第一次缺席陳景深的課。結合昨天在休息區那場令人憂心的談話，以及更早之前觀察到的異常，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在陳景深心中彌漫開來。那個躲在厚重鏡片和寬大衣服後的少年，仿佛正被一股無形的暗流拖向深淵。
    課間休息時，這種不安得到了證實。
    幾個學生圍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麼，表情帶著興奮與後怕。零星的詞語飄進陳景深的耳朵——“香樟林”、“打起來了”、“沈清晏”、“沒看出來那麼厲害”、“王銳他們被揍慘了”……
    陳景深的心猛地一沉。他不動聲色地走近幾步，那幾個學生看到教授，立刻噤聲，神色有些尷尬。
    “你們剛才在討論什麼？”陳景深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威嚴。
    一個學生猶豫了一下，還是磕磕巴巴地把早上在香樟林小徑目睹（或者說，隻看到結局）的事情說了一遍。描述雖然零碎，但核心信息明確：沈清晏與王銳等人發生衝突，結果卻是王銳三人被打倒在地，沈清晏安然離開，而且“像變了個人一樣”，“眼神嚇死人”。
    陳景深的臉色凝重起來。沈清晏？那個連回答問題都會緊張到逃跑的孩子，動手打人？還將三個體格不差的男生打倒在地？這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
    但他立刻聯想到了那幾道手腕上的抓痕，聯想到了陸燃那張漂亮卻帶著攻擊性的臉，以及那句充滿控製欲的“離他遠點”。
    難道……是陸燃？
    這個念頭讓陳景深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意。如果陸燃不僅能冒充沈清晏發信息、打電話，甚至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取代”沈清晏，並對他人施加暴力……那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兄弟矛盾或者惡作劇了！這極有可能意味著，沈清晏正處在某種極度危險且不自知的狀態中。
    他立刻結束了課間休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後半節課的講授。下課鈴一響，他幾乎是立刻拿起手機，一邊走向辦公室，一邊撥通了學生處和校園保衛處的電話，簡要說明了情況，要求他們立刻找到沈清晏和王銳等涉事學生，了解事情經過，並確保沈清晏的人身安全。
    然後，他再次嚐試撥打沈清晏的手機。
    嘟…嘟…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陳景深以為無人接聽準備掛斷時，接通了。
    但對麵是一片沉默。隻有細微的、壓抑的呼吸聲。
    “沈清晏？”陳景深放緩了聲音，帶著試探，“是你嗎？”
    “……教、教授？”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以及一種劫後餘生般的虛弱和恐懼，是沈清晏本人無疑。“我……我……”
    “你現在在哪裏？安全嗎？”陳景深急切地問。
    “我……我在宿舍……我沒事……”沈清晏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混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說我……我打了人……可是我不記得……我……”
    他的話語邏輯混亂，充滿了真實的恐慌和迷茫。這種反應，與學生們描述的“眼神嚇死人”、“下手狠辣”的形象形成了極其尖銳的矛盾。
    陳景深幾乎可以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有一個“存在”，在沈清晏無法控製的情況下，占據了他的身體，並做出了暴力行為。而沈清晏本人，對此毫無記憶。
    “聽著，沈清晏，別怕。”陳景深用盡可能沉穩的語氣安撫他，“待在宿舍，鎖好門，哪裏都不要去。我馬上過來找你。在我到之前，不要給任何人開門，除了我或者學校保衛處的老師，明白嗎？”
    “可是……教授……他們說我打人了……我會不會被開除……”沈清晏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那是一個優等生對學業可能斷送的最深恐懼。
    “事情我會處理，你先冷靜。”陳景深語氣堅定，“等我。”
    掛斷電話，陳景深麵色沉鬱如水。他快步走向停車場，內心翻湧不息。事情的發展已經徹底偏離了軌道。這不再是單純的校園霸淩或性格問題，這涉及到了更複雜、更嚴峻的心理健康危機，甚至可能涉及潛在的法律問題。
    他現在幾乎有八成把握，那個“陸燃”，並非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沈清晏自身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一個極具攻擊性和操縱性的……人格。
    “人格分裂”這個他之前隻是隱約懷疑卻不願輕易下結論的專業術語，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必須盡快進行專業幹預。但在那之前，他必須確保沈清晏的安全，不僅是來自外部的威脅，更是來自他……內部的那個“他”。
    而與此同時，在男生宿舍的衛生間裏。
    沈清晏看著鏡子裏那個臉色慘白、眼神驚恐的自己，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臉頰，試圖驅散那徹骨的寒意和混亂。
    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隻記得王銳擋住了他的路，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後……然後就是一片空白。等他再次“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走在去教學樓的路上，周圍的學生都用一種異樣而恐懼的眼神看著他。然後他聽到了議論，才知道自己竟然……把王銳他們打了？
    這怎麼可能？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懼。陸燃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還有別的”家夥”在。”
    難道……剛才動手的，是那個“別的家夥”？
    一個比陸燃更加……危險的家夥？
    他顫抖著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那裏似乎還殘留著一種陌生的、壓抑著暴戾情緒的灼熱感。
    就在這時，鏡子裏的人影，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不受控製地勾動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沈清晏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冰冷和……嘲弄。
    沈清晏嚇得猛地後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瓷磚牆上。
    他不是他。
    這具身體裏，住著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