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暗了下去，陳景深將那句來自“沈清晏”的道歉短信反複看了幾遍，最終還是沒有選擇立刻回撥電話。那孩子此刻大概正處在驚惶與羞愧中，一通電話可能隻會加劇他的不安。他收起手機，發動了汽車，但腦海中那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酒吧裏妖冶放肆的陸燃，與課堂上（以及短信裏）怯懦惶恐的沈清晏——卻不斷交替浮現，揮之不去。
    這種極致的反差，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他的思維裏，帶來持續不斷的不適感。
    一周後。
    社會學導論的課程依舊在進行。陳景深注意到，沈清晏又來上課了。他依舊坐在第一排那個固定的位置，穿著他那標誌性的、灰撲撲的寬大外套，笨重的黑框眼鏡牢牢地架在鼻梁上，幾乎將整張臉都隱藏了起來。他比之前更加沉默，更加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恨不得能隱形。
    下課鈴響，學生們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湧出教室。沈清晏也像往常一樣，迅速低頭收拾好東西，貼著牆邊準備溜走。
    “沈清晏同學，”陳景深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請留一下。”
    那道清瘦的身影瞬間僵在原地，像是被無形的釘子釘住了。他抱著書本的手指用力到泛白，slowly地、極其不情願地轉過身，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教……教授。”聲音細若蚊蚋，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
    陳景深心中歎了口氣。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不帶任何壓迫感：“別緊張，隻是簡單聊幾句。跟我來辦公室吧。”
    去往辦公室的短短一段路，沈清晏始終落後陳景深半步，像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囚徒。辦公室裏有其他老師在，陳景深便將他帶到了走廊盡頭的休息區，這裏擺放著幾張沙發和茶幾，相對安靜。
    “坐。”陳景深指了指沙發。
    沈清晏幾乎是挨著沙發邊緣坐下的，身體繃得筆直，書本緊緊抱在懷裏，像是一麵盾牌。
    陳景深在他對麵坐下，斟酌著開口：“上周課堂上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不要有太大心理負擔。”
    沈清晏猛地點頭，嘴唇抿得死死的。
    “我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哥哥的情況。”陳景深直接切入主題，目光平靜地觀察著沈清晏的反應。
    果然，沈清晏臉上瞬間寫滿了茫然和困惑，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哥哥？什麼哥哥？”
    他的反應無比自然，那是一種完全不知情、甚至覺得這個問題很荒謬的純粹疑惑。
    陳景深的心微微下沉。他不動聲色地繼續：“陸燃。他說他是你的哥哥。”
    “陸……燃？”沈清晏費力地重複著這個名字，眉頭緊緊皺起，像是在記憶庫裏努力搜索，但最終還是一臉空白地搖了搖頭，“教授，您是不是搞錯了？我……我沒有哥哥。我家裏，隻有我一個人。”他的語氣帶著確定，以及因無法理解教授問題而產生的些許慌亂。
    陳景深沉默了。沈清晏的反應不似作偽。那麼，陸燃在撒謊？可他那張與沈清晏極為相似的臉，以及他對沈清晏事情那種熟稔甚至霸道的態度，又作何解釋？
    “他給我打了電話，約我見麵，就在上周你跑出課堂的那天晚上。”陳景深緩緩說道，省略了酒吧的具體細節和那些越界的言行，“他看起來很關心你，但也表示不希望我過多介入你的事情。”
    沈清晏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眼神裏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他……他找您？他怎麼會……教授，我真的不認識什麼叫陸燃的人！我也沒有什麼哥哥！他是不是……是不是找錯人了？”他急切地辯解著，因為激動，語速都快了不少，仿佛急於撇清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哥哥”與自己任何可能的關聯。
    看著眼前這孩子幾乎要急哭出來的樣子，陳景深心中的疑慮更深了。沈清晏的表現，完全是一個被卷入莫名其妙事件中的無辜者。而陸燃……他的行為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帶著某種目的的惡作劇？或者是……某種騷擾？
    “他用了你的手機給我發短信道歉。”陳景深補充了最後一個信息。
    “我的手機？”沈清晏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口袋，臉上的困惑達到了頂點，“沒有啊……我的手機一直在我這裏，沒有人用過……教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絲哭腔，是被這詭異狀況嚇到的無助。
    陳景深看著他這副樣子，暫時壓下了關於人格分裂那個過於大膽的猜想。或許，事情有更簡單的解釋？比如，一個長相相似、心理有些問題的遠親，或者甚至是沈清晏父母那邊留下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複雜關係？陸燃可能通過某種方式知道了沈清晏的情況，並偷偷接觸過他的手機？
    “好了，別怕。”陳景深放緩了聲音，安撫道，“可能是一場誤會，或者……有人故意冒充。既然你不認識他，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如果他以後再以任何方式聯係你，或者你發現任何異常，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或者報告給學校保衛處，明白嗎？”
    沈清晏用力地點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陳景深看著他，語氣轉為嚴肅，帶著師長的關切：“沈清晏，你現在的狀態，我很擔心。無論這個”陸燃”是誰，他的出現都不是一件好事。你年紀還小，剛進入大學環境，要學會辨別是非，遠離那些可能帶你學壞的人和社會關係，保護好自己。把精力集中在學業上，才是正途。”
    這番教誨，他說的語重心長。
    沈清晏低著頭，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回答：“我知道了，教授。我會的……我會好好學習的。”
    “嗯，去吧。”陳景深點了點頭。
    沈清晏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休息區。
    陳景深看著他那倉皇逃離的背影，眉頭卻並未舒展。
    沈清晏否認了陸燃的存在。
    陸燃卻對沈清晏了如指掌。
    這其中，必然有一個人在說謊。或者說……有某種他不知道的真相，隱藏在這矛盾的表象之下。
    “不存在的哥哥……”陳景深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敲擊著沙發扶手。這件事，恐怕不會像他安慰沈清晏的那樣，輕易“到此為止”。
    那個名叫陸燃的年輕人，像一團迷霧，籠罩在沈清晏周圍。而陳景深有一種直覺，這團迷霧之下隱藏的東西，可能遠比他想象的更要複雜和……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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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