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後，當電腦終於流暢打開水稻生長的延時視頻，窗外的夕陽正把楓葉的影子投在屏幕上，像天然的濾鏡，把嫩綠的稻苗染成了暖橙色。沈澤的額角沁著汗，額前的碎發貼在皮膚上，昂貴的襯衫袖口沾著機油印，甚至連舊表的表盤上都落了點灰。他抬手想擦，卻被林梔先一步遞來的手帕攔住——正是上次她繡的那方山茶手帕，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比矽穀咖啡的焦香更讓他心安。
    “沒想到沈總還會這個。”林梔遞來的搪瓷杯裏飄著野菊花香，是她早上剛從後山采的，還帶著露水的清甜，像她大學時在實驗室樓下，遞給剛結束項目的他那杯溫涼的檸檬水。
    她的目光掃過他的狼狽，忽然想起五年前，他連咖啡漬濺到襯衫上都要立刻用濕巾擦淨的模樣，嘴角不自覺軟下來，眼底盛著笑意。指尖遞杯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溫熱的觸感讓兩人都頓了一下，又飛快移開，耳尖卻都悄悄紅了，像被夕陽染透的楓葉，也像當年他第一次為她衝咖啡時，溢出杯沿的那圈紅暈。
    沈澤仰頭灌下大半杯菊花茶，喉結滾動間，舊表在夕陽下閃了閃，折射出細碎的光：“在這裏哪有什麼沈總？”他指尖蹭了蹭機箱邊緣的鏽跡，語氣裏滿是真誠，“就是想幫你——幫孩子們，多做點實在事，比講那些聽不懂的理論、喝再貴的咖啡都強多了。”
    這話像顆種子，落在往後的日子裏，慢慢發了芽。他不再提矽穀的實驗室、國際科技大賽的獎杯，也不再惦記現磨咖啡的焦香，轉而蹲在操場調試時常罷工的投影儀——就是當初他用來展示無人機3D模型的那台，如今鏡頭蓋的裂痕裏塞著孩子們撿的楓葉，他用砂紙輕輕磨平邊緣，怕劃傷孩子的手；他還抱著厚厚的說明書，琢磨通了學校那台老廣播，當清晰的眼保健操音樂第一次飄出鏽跡斑斑的喇叭，小宇舉著無人機模型跑過來，拽著他的衣角喊：“沈老師，比鎮上供銷社的喇叭還清楚！以後我們做早操，再也不用林老師喊得嗓子疼了！”
    陳默背著藥箱路過時，總愛打趣他：“以前以為你是來開產品發布會的，西裝革履的，手裏該端著杯洋咖啡；現在倒像個修農機的，工具包比我的藥箱還沉。”
    沈澤笑著遞過剛修好的手電筒——那是陳默家訪用的，燈頭鬆了，他用絕緣膠帶纏了幾圈，還特意貼了片小楓葉貼紙，“技多不壓身，下次你去雲霧山采草藥，我還能幫你照路，比手機電筒亮多了，還不用擔心沒電，就像林梔的菊花茶，永遠暖著人。”
    這些細碎的改變，林梔都記在心裏。記著他為了調通村裏的網絡，冒雨爬上山坡找信號塔，回來時渾身濕透，卻第一時間衝進教室問“孩子們的網課能上了嗎”，像當年他在矽穀熬夜改完代碼，第一時間把成果發給她看那樣急切；記著他跟著村支書學方言，把“玉米”說成“玉mǐ”（第三聲）時被孩子們笑作一團，卻依舊堅持學，說“要跟孩子們聊得來，不能有距離”；更記著他發現黑板高度不合適，阿雅總踮腳寫字，連夜找木工師傅修改，理由是“小孩子踮腳久了，會累壞腰，跟林老師當年背柴火上山一樣，我心疼”——就像他當年知道她胃不好，會在咖啡裏偷偷加半勺糖那樣細心。
    她漸漸發現，這個曾帶著矽穀光環、滿身精英氣的男人，正像溪邊的蘆葦，把根須悄悄紮進了清溪村的泥土裏，紮進了她和孩子們的生活裏，再也拔不出來，就像她泡菊花茶時，茶葉總會沉在杯底那樣踏實。
    真正讓她心防徹底融化的，是那個周末午後的計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