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沈澤和林梔仍坐在溪邊的青石上。最後一抹晚霞像被打翻的調色盤，將天際染成從深紫向橘紅過渡的錦緞，倒映在溪水裏被波光揉碎，晃成流動的幻夢——每一道波紋都閃著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落在水麵。遠山如黛，在暮靄中溫柔地沉默著，像守護這片土地的巨人；歸巢鳥兒的啼鳴偶爾劃過空氣，為這份靜謐添了幾分安寧，也添了幾分心跳般的悸動。
    兩人之間隔著半個人的距離，不遠，卻像橫亙著五年的時光溝壑——太平洋的時差、實驗室與山村的溫差、無數個深夜裏欲言又止的思念。這沉默不是尷尬，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的凝重，是怕說錯一個字就打破眼前美好平靜的小心翼翼。林梔蜷著身子抱膝蓋，下巴抵著膝頭，目光落在溪中跳躍的光斑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青石縫裏的小草——那是她大學時緊張時就會有的小動作，沒想到過了五年，還是沒變。
    她能真切地感覺到身旁的沈澤：他身上混著陽光與青草的氣息，是清溪獨有的味道；他偶爾會調整坐姿，袖口蹭過青石的聲音很輕，卻像落在她心尖上；甚至能察覺到他幾次側頭，目光掠過她被晚風掀起的碎發，卻又飛快地移開，像在掩飾什麼。五年裏無數次想象重逢，她從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煙火氣的山村溪畔，是在這樣平凡卻溫暖的傍晚——沒有華麗的場景，沒有刻意的鋪墊，隻有彼此的呼吸，和溪水潺潺的陪伴。
    沈澤坐姿比平時更直些，手指反複摩挲著青石邊緣，指尖沾了點溪水的涼意，卻壓不住掌心的溫熱。他的側臉在暮色中輪廓分明，比大學時多了幾分成熟銳利，卻依舊能看出當年在實驗室裏熬夜做項目時的認真——那時他也是這樣，遇到難題就會下意識摩挲桌麵，眉頭微蹙，眼神專注。他幾次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喉結滾動的弧度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終於，他深吸一口混著青草與泥土的空氣，那味道讓他安心，也給了他開口的勇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像被歲月磨過的琴弦：“林梔，這五年……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在心裏藏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會爛在心裏，再也沒機會說出口。”
    林梔抱著膝蓋的手臂微微收緊，指腹蹭過褲子上的泥點，輕輕“嗯”了一聲——那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水麵，卻在沈澤心裏掀起了層層漣漪。他轉頭看向她，正好撞見她抬頭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暮色中相撞，像電流穿過身體，又都飛快地移開，耳尖卻悄悄紅了。
    “出國第一年最難熬，”沈澤望著對岸朦朧的竹林，竹葉在風中輕輕搖曳，思緒飄回那個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語言、麵孔，學業壓力像座山壓在身上，每天熬夜到兩三點，合上電腦時滿屋子都是孤獨的味道。”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摸了摸腕間的舊表——那是林梔送他的畢業禮物，表帶已經磨得發毛，卻一直沒舍得換，“那時候每天都要反複看你的朋友圈，看你發的每一張照片，每一句話，才能睡著。看到你發校園的銀杏樹黃了，說”秋天來了，想喝校門口的奶茶”；看到你去吃我們常去的那家麻辣燙，抱怨”老板放多了辣，眼淚都出來了”；甚至隻是一張天空照片，配文”今天天氣真好”……我都覺得你還在我生活裏，沒被時差和距離隔開。”
    平靜的敘述裏藏著深入骨髓的依賴，像藤蔓纏繞著樹幹。林梔想起那時的自己：每次發動態都會下意識等他的點讚，看到他頭像亮起來就會心跳加速，甚至會故意發些兩人都熟悉的場景，盼著他能看懂其中的小心思。那些看似平常的朋友圈，其實都是她偷偷維係的連接，是支撐她走過孤單時光的微光。
    “後來你發朋友圈少了，我卻像被按下了加速鍵，”沈澤的聲音更低了，帶著深深的愧疚，像在懺悔，“導師的項目、競賽、實習填滿了日子，接觸的世界越來越廣闊，卻也越來越冰冷。我開始害怕——怕時差讓我們的溝通像信號不良的電台，說一句話要等半天才能收到回複；怕我聊的代碼、算法對你來說是陌生的噪音，甚至是炫耀；怕我們之間生出無法逾越的鴻溝，我追不上你的腳步，也怕你跟不上我的節奏。”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沾著泥點的鞋尖，“所以我選擇了自以為是的沉默，以為不打擾是最後的溫柔，卻沒想到，這沉默讓我們錯過了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