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梔把他引到教室後的小屋，推開門時揚起細塵，在晨光裏跳著舞：“庫房騰的，漏雨的地方我用塑料袋接了，你晚上睡覺留神點。”十平米的空間裏，木板床鋪著洗得發白的格子床單（是她用舊校服改的，邊角補丁和圍裙上的針法一樣）；掉漆書桌上擺著搪瓷杯，杯沿沾著粉筆灰，杯身“清溪小學”四個字已模糊；屋頂的補丁像塊醜陋的膏藥，旁邊懸著的塑料袋正往下滴水，在地麵積成小水窪——映著他錯愕的臉，也映著林梔眼裏藏不住的歉意。
    剛放下行李箱，妞妞就跑過來，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畫紙：“叔叔，給你！我畫的太陽，曬在教室上，就不會漏雨了。”紙上用蠟筆塗著橙紅色的太陽，下麵是歪歪扭扭的土黃色房子，門窗邊畫著舉機器人的小人——沈澤接過畫紙，指尖觸到孩子汗濕的紙角，忽然想起自己大學時為林梔畫的實驗圖紙，那時她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收在文件夾裏。
    “自家種的西紅柿，剛摘的，嚐嚐？”林梔遞來盤子，粉紅色果實帶著絨毛，還沾著晨露。他咬下一口，酸意順著舌尖竄到太陽穴，五官皺成一團，卻看見小宇和妞妞正盯著他，立刻硬撐著：“很甜，比超市買的新鮮。”
    “騙誰呢，”林梔笑得彎腰，圍裙上的麵粉簌簌往下掉，“這品種叫”老酸果”，炒雞蛋才香。對了，床底放了粘鼠板——山裏老鼠膽肥，上次把我教案本咬了個洞，你別被嚇著。”小宇立刻補充：“我幫林老師抓過老鼠！用竹筐扣的，就是跑了一隻……”
    “老鼠？”沈澤的臉唰地白了。他有潔癖，矽穀公寓連寵物毛都要用紫外線燈排查，可此刻看著兩個孩子期待的眼神，他隻能默默把西裝掛在牆上的鐵絲上——衣架是用樹枝做的，纏著圈紅繩，是小宇昨天特意找的“最直的樹枝”。他解鎖手機，給助理發消息：“訂最高規格的修繕材料（防潮地板、兒童安全窗），三天內到清溪小學；加訂二十張圓角實木課桌，別磕著孩子；再買十套彩色編程積木，適合八歲孩子玩。”發送成功時，他瞥見林梔站在門口，眼裏閃著微光，像落了星子。
    夜幕降臨時，蟲鳴裹著潮氣鑽進窗戶，塑料布被風吹得“啪嗒”響，像有人在屋頂拍巴掌。沈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校舍的修繕方案——哪裏加防雨沿，哪裏做防潮層，甚至在“教室後留塊空地做機器人場地”的備注旁，畫了個小小的太陽，像妞妞畫裏的那樣。
    迷迷糊糊間，床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隻灰撲撲的老鼠竄過床腳，尾巴差點掃到他的腳踝。“啊！”他彈坐起來摸台燈，暖黃燈光下，老鼠鑽進了裝實驗器材的紙箱，啃得泡沫板“咯吱”響。沈澤攥著床單退到牆角，把行李箱堵在門口，就著台燈改了半晚修繕圖——直到晨光透進窗戶，他才發現指縫裏沾了鉛灰，像大學時熬通宵改實驗報告的模樣。
    清晨的霧氣裏，沈澤頂著黑眼圈出來，眼下發青。小宇和妞妞已經等在門口，手裏捧著個野草編的小兔子：“叔叔，我們幫你看著老鼠，它沒再來！”林梔跟著遞過個溫熱的煮雞蛋：“被老鼠”拜訪”了？我就知道你會怕這個。”雞蛋殼上還帶著她掌心的溫度，是特意煮的溏心蛋——她記得大學時沈澤總說“溏心蛋最香，蛋黃流心像蜂蜜”，連他自己都忘了的細節，她卻記了五年。
    “認床，”沈澤接過雞蛋，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指腹，像觸到暖玉。小宇湊過來，指著他口袋裏露出來的修繕圖：“叔叔，這是要給教室裝新窗戶嗎？以後冬天就不冷了？”沈澤展開圖紙，蹲下身和孩子們一起看，晨光落在“機器人場地”的小字上，也落在林梔的發梢——她站在晨霧裏，藍布圍裙沾著露水，像幅溫柔的畫。
    教室方向傳來更多孩子的歡笑聲，有人舉著畫紙，有人攥著小石子，都往這邊跑。沈澤望著眼前嘰嘰喳喳的小腦袋，忽然覺得掌心的雞蛋燙得暖心——這比簽上億合同的瞬間，更讓他心跳加速。他悄悄看向林梔，她正笑著幫妞妞整理歪掉的羊角辮，陽光穿過霧靄落在她身上，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來清溪，不是為了“拯救”誰，而是為了找回五年前弄丟的自己，和那個藏在心底的姑娘。
    接下來的日子，修繕材料陸續運到，村民們主動來幫忙——李大爺帶著兒子（特意從鎮上趕回來）砌牆，張嬸每天煮綠豆湯送到工地，孩子們則幫著遞釘子、扶梯子。沈澤跟著村民學和水泥，襯衫沾了泥也不在意；林梔則忙著給孩子們上課，間隙還會來工地送水，偶爾幫他擦去臉上的灰。小宇的鐵皮機器人被沈澤修好了，還加了個小輪子，能自己走；妞妞的畫被貼在教室的牆上，旁邊多了沈澤畫的機器人，翅膀上畫著小山茶。
    當第一扇鋼化玻璃裝上窗戶時，沈澤收到了母親的又一條消息：“你爸最近總念叨你，說你要是真喜歡林梔，就帶她回來看看。”他盯著消息看了很久，轉頭看見林梔正幫阿雅（剛轉學來的孩子，母親在深圳打工）折紙飛機，忽然覺得，清溪的風，比矽穀的霓虹更讓他安心——這裏有他想守護的人，有他想留住的溫柔，也有他未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