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客廳的三個人現在就以一種穩定的站位保持著詭異的寂靜。
    馮沉站在最裏麵靠近陽台的位置，神色複雜。
    越明在玄關處，上半身前傾，怒目死死盯著馮沉的臉，幾乎下一秒就要衝過去。
    越皎擋在茶幾旁邊，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遊弋，保證不管誰先動，自己都能第一時間衝上去攔住。
    局勢一觸即發。
    橫生變數。
    林瑩華抄著鍋鏟從廚房走了出來：“你們仨幹嘛呢這是？”
    幾乎是一瞬間，三個人立刻換上了一副兄友弟恭的笑容，湊在一塊勾肩的勾肩、搭背的搭背，場麵要多和諧有多和諧。
    越皎笑嘻嘻地朝老母親解釋：“沒事，媽，我哥和沉哥這不是好久沒見了嗎，太高興了。”
    林瑩華麵露嫌棄：“你們仨打小就這樣粘在一塊似的，老大人了還這樣。”
    越明一手夾一個：“媽你繼續做飯，我帶他倆下去買點飲料。”
    說完頭也不回地脅著倆人往樓下走。
    磕磕絆絆地下了樓，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隻覺得兩張臉都特別欠揍。
    他年齡最長，在三人中一直是當家大哥的角色，當下怒氣正盛，因此誰也不敢貿然開口。
    尤其是越皎，眼看著老哥看向自己的表情越來越扭曲，一個閃身就鑽到了馮沉身後。
    而馮沉，雖然此刻多少也有點抬不起頭，但還是本能地撤步護住了身後的人：“是我要來看阿姨的，你別怪小皎。”
    越明都氣笑了：“那**是我親弟弟！你護什麼啊你，有你護的份兒嗎？！”
    他磨磨後槽牙，這倆人一個縮著當鵪鶉，一個又滿臉的大義凜然，搞得好像自己欺負人一樣，滿腔火氣反而無處**，最後憋了個啞炮出來。
    “馮沉，你**有病是嗎？”他刻意壓著聲音，怕傳到樓上，“當初咱倆怎麼說的？我媽狀態本來就不穩定，你突然冒出來幹什麼？你還嫌她不夠嚴重是嗎？”
    當鵪鶉的越皎探出腦袋，措辭透著一股茶香：“哥，是我擅自做主帶沉哥來看咱媽的，你別怪他……”
    “你給我閉嘴！”
    還沒說完就被一聲低吼喝退了回去。
    越明被他這口茶澆得邪火亂竄，繼續罵向馮沉：“你愛怎麼著我管不著你，但是咱倆當初約好的，我媽徹底好之前你絕對不能再出現。今天你也看到了，她受刺激連咱倆當初的事兒都忘了，忘了最好！你現在出現幹什麼？她萬一又想起來、情況又嚴重了怎麼辦？你負得了這個責嗎你？”
    當然是負不了，不然也不會一去四年杳無音訊了。
    馮沉的表情迅速頹廢下去，他已經不敢回看越明的眼睛，更說不出半句話來。剛才那番話的每個字都在提醒著當初的荒唐釀成了多嚴重的後果，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活該。
    越皎將他頹然的神情全數納入眼底，再次站出來：“當初的事又不全怪沉哥，誰也不想情況變成現在這樣，你有必要這麼生氣嗎？”
    他差點就要說，要負責任你自己也該負一半，哪來的這麼大的底氣啊？
    但畢竟是自己親哥，而且馮沉也拉了自己一把，示意別再說了。
    越皎一向聽他的話。
    越明本來就被他的話噎得不輕，一看倆人這麼拉拉扯扯反倒更像親兄弟似的，氣不打一處來：“滾滾滾，都給我滾！”
    馮沉垂眼釘在原地。
    越皎一把抱住人胳膊，生怕他真的離開，又轉頭向越明：“媽已經見到沉哥了，現在走怎麼解釋？而且你也說了她都忘了之前的事了，搞得遮遮掩掩的反而讓她想起來怎麼辦？”
    他賭老哥不敢冒險。
    果然，越明恨恨地伸手指了兩人半天，到底沒再罵出些什麼，轉頭蹭蹭蹭上樓了。
    兩個人在樓下僵了一會兒。
    還是越皎先打破沉默：“沉哥，這都是遲早的事，你總不能真的這輩子不見我媽吧？”
    他自然揣著私心。林瑩華這麵總是要見的，由自己帶著來，馮沉就永遠記著這份好，他和越明之間，也就永遠有自己插一腳的餘地。
    越皎的話戳到了馮沉的心窩裏，他的確做不到，否則也不會主動提出要來探望了。
    愣神的功夫，已經被人半拉半抱地帶回了樓上。
    林瑩華本來還在審問大兒子另外倆小子去哪了，見他黑臉閻王似的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氣得直要揪他耳朵。
    結果這會倆小子又沒事兒人一樣地出現了。
    “我說你們仨，一會陰一會晴的，什麼時候能讓人省點心？”
    一邊嗔怪，一邊又回廚房去做飯。
    馮沉待不下去，也湊過去打下手。
    隻留下越家兩兄弟還在客廳坐著，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手機消息提示音適時“叮咚”一聲，解救了越皎。
    是陳曉雯發來的60秒語音轟炸。
    他剛點開第一個“轉換文字”，字還沒跳完，第二條、第三條60秒又來了。
    【我靠我靠我靠那個大帥哥是不是就是你昨天千裏迢迢去接機的那位？？？怎麼那麼帥啊啊啊啊啊！！！我嘞個群英薈萃我剛才從家屬樓路過去操場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在等我？？？要我說你和你哥已經長得很**了新來的這個竟然毫不遜色於你倆！！！！而且他比你哥都高我嘞個雙開門冰箱大帥哥啊太飽眼福了啊啊啊啊啊啊！！不過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啊你們剛才在幹什麼啊我光是路過都感覺氣氛非常的微妙！！到底有什麼愛恨情仇到底發生什麼了快說說快說說我要聽！！！我命令你一分鍾之內把所有的前因後果總結成文檔彙報給我！！！我跟你說…………】
    太聒噪了，吵得人眼睛疼。
    越皎屈指敲下一句簡短而有力的回複，這次他正麵解答了困擾陳曉雯許久的疑惑：
    【我哥，我哥的前夫哥，以及我的後任哥。】
    越明一開始是打算向越皎興師問罪的。
    可這小子自從手機響了一聲後就再也沒抬過頭，手上還噼裏啪啦打字打得飛快也不知道在和誰發消息，以至於他想發脾氣都找不到話口。
    更何況前男友和老媽還在廚房叮裏當啷熱火朝天地做飯，這詭異的情景下，任他再氣憤都隻能心中怒歎：都**是孽。
    憤怒過後，理所當然地，湧上心頭的是無限悔意。越明跟個木樁似的釘在沙發上，眉頭擰成了死結。他在腦子裏回溯和馮沉的過往，輕易就想起來四年前的那個仲春午後，豔陽高照，微風和煦，他在別墅花園裏和馮沉一起拚模型，被人專注的神情蠱惑著落下一吻，然後杯碟落地的當啷聲炸開，母親憤怒而疑惑的質問驟響：
    “你們在幹什麼？！”
    這句質問猶如一道烙痕，在此後經年的時間裏無數次燙醒越明。他從此後常常自問：你究竟幹了什麼。
    你身為一個男人，和母親主顧家的獨子談戀愛。
    每一次意識到這件事有多荒唐後，越明都恨不得掐死自己。
    譬如當下。
    廚房裏傳來男人刻意壓低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大致能聽到是在關心林瑩華的身體。越明嘲諷般冷哼一聲，目光沒有聚焦地盯著茶幾邊那堆禮物，心裏想的是：有**什麼用？
    還不如那天沒親嘴，還不如他倆一開始就沒談過，還不如他這輩子都沒認識過馮沉。
    “可惜沒如果～隻剩下結果～”
    一陣十分應景的歌聲響起來，越皎麵無表情地摁掉來電通話，抬眼瞥見老哥投過來的、要吃人似的目光，無謂聳肩：“招商銀行。”
    越明生硬地移開視線。
    打從這小子出生起，他倆就沒有一天是對付的。
    他的玩具這小子要搶，他的書被這小子撕爛，他的零食要分這小子一半。
    後來，連馮沉都被這小子搶走，心甘情願跟在他**後麵當保鏢，都分不清誰是少爺、誰是保姆的兒子。
    為了搶馮沉，他沒少犯小孩脾氣和越皎置氣。現在想想，要是那時候少犯點病就好了，或許彼此間就不會滋生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老媽也不會被刺激得精神失常，兄弟之間也不會生出嫌隙。
    林瑩華做事向來十分麻利，加上有馮沉打下手，沒多長時間七八道菜肴就端上了桌，她一邊扯下圍裙一邊招呼：“小子們吃飯!”
    馮沉本來在盛米飯，聽到這聲久違的呼喊，記憶一下被拉回從前林瑩華還在馮家做住家阿姨的時候，到了飯點兒就是這麼一嗓子，總能把不知道在哪待著的仨男孩兒召喚到飯桌上。
    然後就會有程玉玲操著一口糯聲糯氣的南方口音笑問：“哎呀林姐，今天我們吃什麼呀？”
    二十三年，每日三餐，日日如此。
    生氣歸生氣，表麵上的兄弟和睦還是要做出樣子的。越明和越皎一前一後往餐桌旁坐下，兩個大小夥子瞬間把本就不大的桌子占掉一多半，林瑩華嫌棄地命令他倆往那頭擠擠，嘴裏念叨著：“哎呦，餐桌還是大點兒才行，太太選的那張大理石桌子就很好……”
    結果這話說出口自己先愣了一愣。
    自己怎麼好像忘了點兒什麼呢？是什麼呢……
    她一邊擺弄餐具，一邊在心裏腹誹：倒還不至於忘了“太太”是誰——小沉的親媽嘛，自己從她坐月子的時候就在她家做阿姨呀，小沉這孩子都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哎呦，那會馮先生忙的喲，老是好幾天都見不著人影。太太麼南方人，嬌嬌弱弱的心腸又軟，還好有自己幫著做飯帶孩子。哎對，那孩子就是小沉呀，居然一轉眼長這麼大啦？我是什麼時候下戶的來著？那會說是太太出了月子就下戶，怎麼著的又沒弄成？後來怎麼著的？哎呀，怎麼著的來著……
    神思越飄越遠，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慢，恰好這會兒馮沉端著米飯從廚房走出來，林瑩華立刻抓著他問道：“哎呀小沉，我都忘了什麼時候從你們家裏走的啦。太太現在好不好？先生呢，他有高血壓……”
    馮沉被她這麼一問也愣住了，還是越皎最先反應過來，連忙開口嚷嚷：“餓死了餓死了，吃飯吃飯！”
    “對啊媽，都餓了先吃飯吧。”越明緊隨其後跟著打配合，林瑩華被他倆這麼一攪和，瞬間又忘了剛才在糾結的事情，拉著馮沉坐下來：“小沉也餓了吧？吃飯吃飯！”
    越皎暗自鬆氣，還好還好，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