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裂了。
    不是崩斷，是慢慢滲出一道細縫，從伊蘭雅掌心的位置往上爬，像有隻蟲子在木頭裏鑽。她手指收得更緊，指節泛白，血順著虎口往下滴，一滴，兩滴，砸在蕭燼的衣領上，暈開成暗紅的小花。
    風從底下往上吹，把她的頭發撩起來，掃過他的臉。他還是閉著眼，呼吸淺得幾乎摸不到，可那隻勾著她手腕的手，沒鬆。
    她把額頭抵在他肩上，借力撐住自己發抖的胳膊。刀卡得不穩，岩縫太淺，底下又是空的，隨便一陣風都能把他們掀下去。
    她喘了口氣，低聲罵：“你倒是輕點啊。”
    話出口才意識到荒唐——人都快摔死了，還嫌別人重。
    玉佩突然燙了一下，貼在她胸口的位置，像被火燎了。她愣了半秒，下意識低頭看，發現蕭燼胸前那塊玉玨也在發燙，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熱氣。
    兩股熱流順著她貼著他胸膛的手臂往上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一塊湊。
    “合。”她咬牙，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給我合上。”
    她不知道這玩意兒能不能聽懂人話，但她在密道裏見過虎符和玉玨嵌在一起的樣子，嚴絲合縫，光都從縫隙裏透不出來。現在沒虎符，隻有這兩塊破石頭，可它們明明在響，像兩個人的心跳撞在了一起。
    蕭燼沒動，可他指尖忽然抽了一下。
    緊接著，玉玨猛地亮了，不是發光，是熱，燙得她胸口一縮。玉佩跟著燒起來，兩股熱流衝進她經脈，攪得她五髒六腑都翻了個個兒。
    她悶哼一聲，差點鬆手。
    就在這時，背後一熱。
    火凰虛影冒了個頭，隻剩半邊翅膀，歪歪斜斜地撐著，像隻瘸腿的鳥。同時，蕭燼左臂上那層幹枯的皮肉底下，金紋一閃，一道微弱的氣旋從他脊背升起來，搖晃著，跟火凰的殘翼碰到了一起。
    兩股力量纏了一下，沒散。
    反而繞著他們轉了起來，一圈，兩圈，漸漸織成個蛋形的光罩，把兩人裹了進去。
    風還在刮，可落下來的碎石碰到光罩，直接彈開了。
    伊蘭雅鬆了半口氣，手臂卻一點不敢鬆。刀還在裂，那道縫已經爬到了刀格。
    她抬頭往上望。
    陸昭還在崖頂站著，傘麵碎得像被狗啃過，黑骨一根根露在外麵，像燒焦的樹枝。他沒動，也沒說話，就那麼看著他們懸在半空。
    過了幾秒，他忽然笑了。
    聲音不大，順著風飄下來，聽得清清楚楚：“你們以為……這就完了？”
    伊蘭雅沒理他。
    她把臉埋回蕭燼肩頭，手肘壓著他後背，盡量讓他靠實點。光罩不太穩，晃一下，她心就跟著抖一下。可隻要它還在，他們就不會立刻摔死。
    “你說什麼？”她終於開口，嗓音沙得厲害，“完不完，也輪不到你說了算。”
    陸昭沒答。
    他抬起手，把傘往地上一插。動作很慢，像是告別。
    然後，整個人淡了下去，像墨汁滴進水裏，一點點化開，最後隻剩下一縷煙，被風吹散。
    傘倒了，骨節哢嗒響了一聲，滾到崖邊，接著一歪，掉了下來。
    伊蘭雅眼睜睜看著它墜落，穿過光罩，消失在黑暗裏。
    她盯著那片黑，直到脖子發酸。
    底下還是看不見底，濕氣越來越重，衣服貼在身上，冷得刺骨。光罩外壁開始結水珠，一顆顆往下滾，像出汗。
    她低頭看蕭燼。
    他臉色還是灰的，嘴唇幹裂，可鼻尖有點熱氣。她用拇指蹭了蹭他眉心，那裏有一道舊傷疤，小時候偷包子被門房打的，他說是練功磕的。
    “喂。”她拍了下他臉頰，“等下去了，要是有紅薯，我分你半個。”
    他沒反應。
    可她覺得，他好像比剛才呼吸重了點。
    光罩忽然晃了一下。
    她警覺地抬頭，發現上方的岩層在塌。剛才那一戰把地基震鬆了，現在整塊斷崖邊緣開始往下掉石頭，大的小的，噼裏啪啦砸進深淵。
    一塊拳頭大的碎石撞上光罩，彈開前留下一道裂痕。
    她心頭一緊。
    還沒來得及反應，腳下猛地一沉——
    刀斷了。
    刀柄從中間裂成兩半，她手一滑，整個人往後仰。本能地，她把蕭燼往懷裏摟，另一隻手在空中亂抓，什麼都沒撈到。
    兩人直直墜了下去。
    風瞬間灌進耳朵，呼呼作響。她死死抱住他，下巴磕在他肩上，疼得眼前發黑。光罩在急速下墜中劇烈震蕩，火凰與無相氣旋拚命纏繞，勉強維持著形狀，可邊緣已經開始剝落，像燒焦的紙邊卷起來。
    她咬牙，把手探進自己衣領，一把扯下玉佩，又去摸他胸前的玉玨。
    兩塊玉石貼在一起，燙得嚇人。
    “再撐會兒。”她貼著他耳朵說，聲音被風撕得七零八落，“再撐會兒……我們還沒吃烤紅薯呢。”
    玉佩和玉玨同時爆燙，光罩猛地一漲，穩住了。
    他們繼續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息，也許是一盞茶功夫，風突然變了。
    不再是往上衝，而是平著吹，帶著一股鹹腥味。
    伊蘭雅眯眼往下看。
    黑霧散開一角，底下隱約有水光，波浪輕輕拍著石壁，嘩，嘩，嘩。
    再往下，似乎有座島，很小，長滿了藤蔓般的植物，黑黢黢的，隨風擺動。
    光罩擦過一片突出的岩柱，發出刺啦一聲，裂了道口子。火凰虛影嘶鳴一聲，縮回她背後；無相氣旋也暗了一圈，蕭燼的身體跟著顫了下。
    她趕緊收緊手臂，把他抱得更緊。
    “快了。”她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快到底了。”
    話音剛落，頭頂傳來一聲悶響。
    她抬頭，看見一塊巨石從上方塌落，正對著他們砸下來。
    光罩晃得幾乎散開，她來不及躲，隻能側身，拿自己去擋。
    巨石撞上光罩的瞬間，玉佩和玉玨同時發燙到極點，她感覺胸口像被烙鐵按了一下，痛得眼前一白。
    光罩炸開一圈金紅波紋，硬生生把巨石彈偏。
    可衝擊力還是讓他們猛地下墜。
    風聲驟停。
    水麵離他們隻剩三丈。
    伊蘭雅深吸一口氣，把蕭燼往身前一攬，準備落地時墊在下麵。
    就在這時，他眼皮動了動。
    手指猛地收緊，扣住她腰側。
    她一愣。
    下一秒，他睜開眼，金瞳映著微光，低低說：“這次……換我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