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的手還搭在她手腕上，指尖冰涼，力道卻沒鬆。
    那枚玉簡早已消失在霧海深處，隻留下一圈漣漪，像被人輕輕攪動的死水。
    伊蘭雅沒再動，隻是把刀收回背後，火焰順著刀鞘緩緩熄滅。風還在吹，把她額前幾縷散發掀起來，露出眉心那點朱砂——紅得像是剛滴下的血。
    “你剛才說那是滅口。”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也不冷，反倒帶著點熟稔的語氣，就像平時問他晚飯想不想吃紅薯時那樣，“所以，他們要殺誰？”
    蕭燼靠在金凰虛影的羽翼邊沿，喘了口氣，咧嘴一笑：“還能有誰？活口唄。”
    他一邊說著，一邊哆嗦著從懷裏摸出個東西——不是什麼寶器秘卷，而是一封皺巴巴、邊緣焦黑的信紙，上麵沾著暗褐色的斑塊，已經幹透了。
    “這是我師兄臨死前縫在我衣領裏的。”他抖了抖那張紙，讓它飄在半空，“他說，要是哪天我見到了九大世家的人站在光裏講道理，就把這玩意兒拿出來，打他們臉。”
    伊蘭雅瞥了一眼，沒接話。
    她認得那種顏色。是血寫久了氧化後的樣子，不是演的。
    大長老原本已退到祭壇邊緣，聽見這話猛地頓住腳步，轉身盯著那封信，眼神第一次有了裂痕。
    “胡言亂語！”他厲聲喝道，“無相門二十年前毀於天災地火，何來幸存者？你這等妖人，編造謊言惑眾，居心叵測！”
    蕭燼嘖了一聲，抬手用古脈之力把信紙往前送了送，正好懸在眾人視線中央。
    “你說天災？”他笑出聲，“那天雷劈得準，專挑我們練功的主殿炸？火苗躥得巧，連廚房灶台都沒燒著，倒是我們藏典籍的地窖全塌了？老東西，你當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會算時辰？”
    他咳了兩下，嘴角又滲出血絲，可聲音反而更響了：“我師兄躲在屍堆底下三天，親眼看見你們幾個穿紫金袍的老貨，拿鐵鏈拖著三十多個俘虜往山後走。男人砍頭，女人剖腹，孩子……嘿嘿，直接扔進熔爐當引火柴。”
    空氣一下子沉下去。
    不隻是伊蘭雅變了臉色。連其餘幾位長老也都微微側目，目光在大長老身上掃了一圈。
    大長老嘴唇抿成一條線，袖子微微顫動。
    “荒謬！”他咬牙，“此等汙蔑，該誅心！”
    話音未落，他猛然甩袖——一團墨綠色的霧氣噴湧而出，眨眼間彌漫數十丈，帶著一股腐臭味，像是陳年經書泡爛在糞水裏發酵出來的。
    毒霧翻滾著朝兩人撲來，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
    伊蘭雅反應極快，左手一拍金凰頸側翎羽，口中短促一聲清嘯。
    火凰雙翼猛震，發出一聲穿雲裂石般的啼鳴。那聲音不像鳥叫，倒像銅鍾撞碎在山崖上，震得整片天空都在抖。
    高溫隨音波炸開，毒霧遇熱即沸，嘶啦作響地化作黑煙四散，幾片殘破的紙屑從中掉落，隱約能辨出“無相”二字。
    她落地站穩，刀已出鞘半寸。
    “原來你們不光會煉丹，還會拿經文喂毒？”她冷笑，“挺會廢物利用啊。”
    大長老臉色鐵青，指著蕭燼：“豎子！你竟敢將本門絕密公之於眾！”
    “絕密？”蕭燼歪了歪頭，虛弱地笑了，“你是不是忘了，你們殺完人放火的時候，我師兄可是趴在你們腳下裝死聽完了全程？他還記下了每句話——比如你說”一個都不能留”，比如三長老問”要不要留個種傳香火”，你說”留了也是禍根，燒幹淨最省事”。”
    他頓了頓，抬手指向大長老鼻尖：“老狗，你當時踩著我師弟的腦袋說話，鞋底沾的血蹭到了石階上，到現在那道印子還在後山斷崖邊上。你要不要我現在畫給你看？”
    大長老渾身一僵。
    不止是他。其他幾位長老也紛紛變色，彼此交換眼神。
    有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袖口，仿佛怕那上麵還留著當年的血漬。
    伊蘭雅看著這一幕，忽然輕笑了一聲。
    她慢慢走上前一步，踩在一塊懸空的石板上，腳底傳來細微的碎裂聲。
    “我一直以為，你們殺我母後、滅我皇族，是因為權勢。”她聲音很平靜，“可現在看來，你們根本就是一群聞著血腥味就興奮的瘋狗。看見火就想燒，看見人就想殺，看見活口就想埋。”
    她轉頭看了眼蕭燼，後者衝她眨了眨眼，雖然臉色慘白，但嘴角還是掛著那副欠揍的笑。
    她收回視線，刀鋒緩緩抬起，直指大長老咽喉。
    “今天這封血書不是證據。”她說，“它隻是提醒我——有些賬，不能等死後才清算。”
    大長老怒極反笑：“你以為憑一封破紙就能定我罪？這裏是九大世家，不是你耍橫的市井！”
    “我不需要定你罪。”伊蘭雅淡淡道，“我要的是——百命償一命。”
    她話音剛落，身後金凰虛影驟然展翼，火焰如潮水般湧上刀身。
    就在這時，三長老突然越眾而出，舉手喊道：“往事已矣！如今外敵未除，何必自相殘殺！女帝若願放下成見，我等仍可共商大計！”
    伊蘭雅連看都沒看他。
    她隻是緩緩轉動刀尖，讓寒光掃過每一位長老的臉。
    “誰的手沾過無相門的血。”她一字一頓，“自己心裏清楚。”
    然後她收刀入鞘，轉身踏上更高處的一塊浮石，風吹起她的馬尾，腕間銀鏈叮當作響。
    金凰盤旋頭頂，火光照亮她染血的側臉。
    “從今往後。”她站在高處，聲音不大，卻傳遍全場，“我不再是你們要收的徒。”
    她頓了頓，嘴角揚起一絲冷笑。
    “我是來送你們下地獄的人。”
    大長老暴喝一聲：“放肆！給我拿下——！”
    話沒說完，伊蘭雅已躍起，刀光如烈陽斬落。
    金凰俯衝而下，火焰席卷長空。八位長老齊齊後撤，唯有大長老站在原地，手中忽然多出一根烏黑拐杖，杖頭雕著一隻閉眼的獸首。
    他狠狠頓地，地麵瞬間裂開一道縫隙，腥臭黑氣從中噴出。
    伊蘭雅人在半空，瞳孔微縮。
    那氣味……不對勁。不是普通的毒，也不是靈力波動。
    更像是……腐爛的肉混著鐵鏽，在濕土裏埋了十幾年才挖出來。
    她來不及細想，刀勢已至盡頭。
    刀鋒離大長老咽喉隻剩三寸——
    他的嘴角忽然咧開，露出一口森白牙齒，低聲說：“你猜，**咽氣前，是不是也這麼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