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凰雙翼掀起的熱浪還未散盡，伊蘭雅背上的蕭燼動了動下巴，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你這話說完，他們真能退？”
    她沒回頭，隻把左手往後一抬，穩住他下滑的身子。右手指節捏得發白，刀鋒依舊斜指天際，目光掃過九道紫金身影緩緩後撤的軌跡。
    “退不退，看的是拳頭。”她嗓音冷，“不是嘴皮子。”
    頭頂金凰虛影低鳴一聲，盤旋半圈，重新落回她身後，火羽垂落如簾，將兩人圍在中央。風從裂開的雲層灌下來，吹得她勁裝貼緊脊背，腕間火焰圖騰微微發燙。
    大長老站在最前，玉扳指上的山河紋在殘光下泛著冷色。他抬起手，其餘八人停下腳步。
    “伊蘭雅。”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穩，像廟裏敲鍾，“你殺伐太重，戾氣入骨。我九大世家願開宗門納你為徒，教你修身養性，化煞歸正。”
    三長老跟著上前一步，袖中滑出一條銀鏈，鏈身細長，泛著幽藍光澤。“此為鎖魂鏈，專鎮心魔。隻要你點頭，不僅可保蕭燼性命無憂，還能讓他古脈痊愈——條件是，交出虎符，入我門下。”
    伊蘭雅眼皮都沒眨。
    她隻是低頭看了眼腰側那隻環著自己的手臂——蕭燼的手指已經有些發涼，指節泛白，卻仍死死扣住她的皮帶。
    她冷笑：“你們拿他命談條件，倒說得輕巧。”
    話音未落，手腕一翻，刀尖直挑鎖魂鏈。金屬相撞，火星四濺，那鏈子竟發出一聲淒厲嗡鳴，像是被燙傷的蛇。
    她瞳孔微縮。
    不是錯覺。這鏈子裏，有活人的怨念。
    眉心朱砂忽地一跳，一股灼熱順著經脈衝上來。她猛地記起漁村私塾外，那個戴虎頭帽的小孩盯著她看的眼神——純真背後，藏著一絲說不清的執念。
    “你們也配談”正道”？”她聲音壓低，“二十年前燒皇陵、毒皇後的時候，怎麼不給自己拴條鏈子管管？”
    三長老臉色變了：“放肆！”
    他手腕一抖，鎖魂鏈猛然繃直，直撲伊蘭雅麵門。鏈尾如鞭甩出，眼看就要纏上她脖頸。
    她不退反進，左腳踏前半步，刀鋒橫切而上。就在鏈子即將觸身的刹那，背後金凰虛影驟然俯衝，一羽掃過，整條鎖魂鏈瞬間熔斷，化作黑煙飄散。
    煙霧中，隱約傳出孩童哭聲，轉瞬即逝。
    “聽見了嗎？”伊蘭雅盯著三長老，“那是你們欠的債。”
    大長老終於變了臉色：“冥頑不靈！你以為自己真是女帝？不過是個靠男人撐著的孤女罷了！若非蕭燼還在你背上喘氣，你現在早就跪下了！”
    伊蘭雅眼神一冷。
    她緩緩轉身，一手扶住蕭燼肩膀，另一手將長刀插進金凰虛影的翎羽之間。火焰順著刀身蔓延，凝成一道光柱托住二人。
    然後，她躍下凰背，單足點空，穩穩落在半空中一塊尚未墜落的石板上。風吹起她高馬尾，露出頸側一道舊疤——那是八歲那年，被人用柴刀劃的。
    “你說對了一半。”她看著大長老，“我沒靠誰。”
    她抬手一招，金凰振翅掠至頭頂，火光照亮她整張臉。
    “我是靠一把刀，一具屍體，和一路踩著你們這種偽君子的屍骨爬上來的人。”
    大長老咬牙：“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們以正壓邪！”
    他雙手合十，其餘八位長老同時抬掌。九道紫金光芒自指尖射出，在空中交織成網，一張巨大的鎖鏈虛影緩緩成型，朝伊蘭雅當頭罩下。
    就在這時，趴伏在金凰背上的蕭燼忽然撐起身子，靠著凰羽勉強坐直。
    他咧了下嘴，嘴角還沾著幹掉的金血：“哎喲，老幾位這是集體發情啊？一人一根鏈子，搞得跟賣銀飾似的。”
    伊蘭雅差點嗆住。
    她眼角抽了抽，硬是把那股笑意壓下去，卻聽見頭頂金凰低低鳴了一聲，像是也在憋笑。
    大長老氣得胡子發抖：“豎子狂言！”
    “我狂？”蕭燼晃了晃腦袋，聲音虛弱卻不服軟，“你們半夜挖墳煉丹的時候怎麼不嫌自己狂？陸昭那把破傘裏藏了多少孩子魂魄，要不要我現在報個數？”
    九位長老齊齊一震。
    伊蘭雅瞳孔微縮——蕭燼從沒提過這事。
    她猛地想起那晚窯洞裏，他冒雨采藥回來，手裏攥著一把焦黑的傘骨，說是從老嫗那兒順來的。當時他還笑著說：“這玩意兒挺結實，改天給你做個遮陽傘。”
    原來那時候，他就發現了。
    “所以……”她低聲問，“你早就知道？”
    “嗯。”他咳了兩聲，肩頭又滲出血跡，“但我不說，是因為你還沒準備好聽真相。”
    她沒再說話，隻是深吸一口氣，抬手召回金凰。
    雙足踏上凰首，她拔出刀，火焰順著刀刃一路燃到指尖。
    “想收我為徒？”她聲音不大，卻穿透層層雲霧，“先準備好棺材。”
    金凰長鳴，雙翼猛然展開，熾熱氣流席卷而出。九道鎖鏈虛影在高溫中扭曲、崩解，最終碎成點點紫光，消散於風中。
    長老們麵色鐵青，紛紛後退。
    大長老臨退前狠狠瞪她一眼：“你今日拒我等好意，他日必遭反噬！虎符之力豈是你一人能掌控的？等著吧，劍塚開啟之時，便是你焚心道體爆裂之日！”
    伊蘭雅冷笑：“等你們有命活著看到那天再說。”
    話音未落，大長老袖中忽然飛出一枚暗紋玉簡，無聲無息地射向遠方霧海。速度快得幾乎看不見軌跡。
    她眉頭一皺，正要追擊，卻被蕭燼按住了手腕。
    “別去。”他搖頭，“那是餌。”
    她頓住。
    金凰緩緩盤旋，懸停在高空戰場中央。下方是燃燒的殘骸，上方是仍未閉合的雷雲裂口。風卷著灰燼打在臉上，帶著焦味。
    她轉過身，伸手探了探蕭燼額頭——還是涼的。
    “你剛才那一句”我男人”，”他忽然咧嘴一笑，眼裏卻疼得直抽氣，“說得還挺順口。”
    她瞪他一眼，反手把他往自己這邊拽了拽：“抱穩了，摔下去可沒人救你。”
    “放心。”他把下巴擱她肩上，聲音越來越弱，“我這條命……早就是你的了。”
    她沒應聲，隻是握緊了他的手。
    遠處霧海深處，那枚玉簡悄然沉入水麵，一圈漣漪蕩開，映出一座隱秘祭壇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