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趴在伊蘭雅背上，呼吸貼著她後頸，一下比一下輕。她腳步沒停，可每走一步，心口都像被什麼拽著往下沉。
    洞道盡頭透出一絲灰光，風裏帶著股說不出的腥味，像是鐵鏽混著腐草。伊蘭雅眯了眼，抬手擋了擋那光，卻發現指尖泛起一層油膩的綠暈。
    “不對。”她低聲說，“外麵有東西。”
    蕭燼撐著她肩膀勉強抬頭，望了一眼便皺眉：“霧太濃，不是自然生的。”
    他們從凹洞鑽出時，天剛蒙蒙亮。邊陲鎮外的山口已經被一層淡綠色的霧封死，像一張網罩住了整片村落。街上沒人走動，連狗都不叫了。家家戶戶的門半開著，屋裏橫七豎八躺著人，有老有小，全都閉著眼，呼吸微弱得幾乎摸不到。
    伊蘭雅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戶人家，伸手探了探那孩子的鼻息。涼的，但還有氣。
    “中毒了。”她說，聲音壓得很低。
    手腕上的圖騰原本是赤紅火焰紋路，此刻卻變成了暗沉的黑，像是被什麼東西汙了。她試著運了口氣，胸口立刻傳來一陣滯澀感，像是喉嚨裏卡了把沙子。
    “別硬撐。”蕭燼滑下她的背，靠在牆邊喘了口氣，“這毒不走血脈，走的是氣息。你用道體去抗，等於往火堆裏倒油。”
    她沒說話，轉身走向鎮中心那口老井。井水已經變了色，黑乎乎的浮著泡沫，還泛著一股魚腥臭。她蹲下身，刀尖挑起一點水珠，剛碰到火焰，水滴就“滋”地冒起白煙，隨即化作一縷綠氣散開。
    “井也廢了。”她收回刀，“全鎮的水源都被汙染。”
    蕭燼走到井邊，低頭看了會兒，忽然解開了袖口。他左臂上那道金紋裂痕未愈，皮膚下隱隱有光在遊動。
    “你要幹什麼？”伊蘭雅抓住他手腕。
    “你說呢？”他抽出手，從腰間抽出匕首，在腕上劃了一道。
    血剛流出，就不是紅色的——是金色的，帶著微光，一滴一滴落進井裏。金血入水的瞬間，黑水猛地翻騰起來，綠氣嘶嘶作響，像是被灼燒的蛇。
    “你瘋了？你現在經脈都沒合！”她壓低聲音吼他。
    “不然呢？”他靠著井沿坐下，臉色發青，“等百姓全斷氣了再想辦法？我這點血又不是用一次就沒了。”
    話是這麼說，可每滴一滴，他身子就晃一下。等到第十滴落下，井水終於不再冒泡，反而泛出一點清亮來。
    “行了。”他喘了口氣，“夠喝一頓的。”
    伊蘭雅咬牙，從懷裏撕下一塊布巾浸進井水，拎出來時已是半幹。她走到街邊一家門口，把濕布按在那孩子額頭上。片刻後，小孩眼皮顫了顫，喉嚨裏咕噥了一聲。
    “有效。”她回頭看他。
    蕭燼衝她笑了笑，嘴角卻溢出一絲金血，順著下巴滴在衣襟上。
    她沒再說話，起身挨家挨戶送水。有的人家孩子醒了，睜眼第一句就是“娘”，大人咳嗽兩聲，抱著孩子直掉淚。她站在門口看著，手指攥緊了刀柄，指節發白。
    等她轉完一圈回到井邊，蕭燼已經坐不穩了，整個人歪在石沿上，眼睛半閉。
    “醒醒。”她推了他一把。
    “嗯……還活著。”他睜開眼，笑得有氣無力，“怎麼樣，救了幾戶？”
    “二十一家。”她說，“還有三十多戶沒醒。”
    “那說明井水不夠。”他想抬手，可胳膊抖得厲害，“得再加點血。”
    “你不要命了？”她盯著他，“剛才那點血差點把你抽空！”
    “所以我才說”加點”。”他咧嘴，“又沒說全倒進去。”
    他說著，又要動手，卻被伊蘭雅一把按住。
    “換種法子。”她盯著井水，“你血能淨毒，是因為金脈帶陽氣。我不如試試用火引地氣，把毒逼出來。”
    “地火太猛，萬一炸了井怎麼辦？”他問。
    “那就炸了。”她站起身，拔刀插進井沿裂縫，“總比讓全鎮人死幹淨強。”
    她閉眼凝神，手腕圖騰雖黑，但仍有一絲紅光在深處跳動。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刀背上，火焰“轟”地燃起，順著刀身竄進地下。
    地麵開始震。
    井口邊緣的石頭一塊塊崩開，黑水往上噴，綠氣四散。接著，一股赤紅的熱流從地底湧上來，像岩漿般裹著井壁爬升。三息之後，整口井“砰”地一聲爆開，碎石飛濺，而噴出的水柱卻是清澈的，帶著熱氣灑落四周。
    蕭燼被震得往後滑了一截，靠在牆上咳了兩聲。
    “成了？”他抬頭看。
    井口還在冒熱氣，但再沒有綠霧。伊蘭雅拔出刀，刀刃焦黑，但她笑了：“成了。”
    她剛想走過去扶他，頭頂忽然傳來一陣悶響。
    兩人同時抬頭。
    雲層裂開，幾艘巨大的飛艦緩緩降下，船身上刻著四大世家的徽記——虎頭、銅鼎、雙環、鷹羽。船腹打開，廣播聲響起，冷得像冰：
    “焚心殿女帝伊蘭雅，勾結逆賊，殘害世家子弟，現已被通緝。若不束手就擒，邊陲鎮將列為疫區，三日內焚城滅毒。”
    聲音是從陸昭的傘裏傳出來的，帶著三分笑意，七分譏諷。
    伊蘭雅冷笑：“他不敢親來，隻能躲在船上放屁。”
    蕭燼撐著井沿站起來，抹了把嘴角的血：“他不用來。隻要這些船在這兒，百姓就不敢醒得太快。”
    “所以他是拿全鎮人當人質。”她握緊刀，“逼我出去？”
    “不止。”蕭燼抬頭盯著那幾艘船，“你看船底。”
    她眯眼望去，發現每艘飛艦底部都垂下一根黑色管子，正對著鎮外三處高地。那裏立著三座石台，上麵畫滿了符陣，綠霧正是從陣眼裏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毒陣有源。”她說，“砍了它，霧就斷了。”
    “問題是，”蕭燼咳嗽兩聲，“你去砍陣，就得離開鎮子。你一動，他們立刻就能圍上來。”
    “那你就在這兒守著。”她轉身朝街口走。
    “喂。”他在後麵喊，“你去哪兒？”
    “拿回我的刀。”她頭也不回，“上次劈城門那把，還在城樓底下埋著。”
    “你瘋了吧？現在去挖刀？”
    “我不用刀，怎麼劈山？”她頓了頓，回頭看他一眼，“你要是撐不住了，就大聲喊我名字。”
    “喊你名字幹嘛？”他問。
    “我不想回頭的時候，發現你又一個人躺那兒裝死。”她說完，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蕭燼望著她背影，慢慢抬起手，擦掉唇邊的血。他靠著井沿坐下，從懷裏摸出那個癟了的酒葫蘆，晃了晃，一滴都沒了。
    遠處，一艘飛艦緩緩轉向，炮口開始發紅。
    他仰頭看著天，輕聲說：“你可千萬別讓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