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蘭雅貼著石壁後退，腳下焦痕越來越多，像一串燒糊的腳印，連成一條直通死路的線。她把蕭燼往凹處塞了塞，自己橫刀擋在他前麵，呼吸壓得極低。牆上的傘影不動了，可那股冷意順著石頭縫爬上來，比剛才更穩、更慢。
    火光晃了一下，黑骨傘從拐角轉出來，懸在半空，傘麵星圖緩緩流轉，像是把整片夜空揉進了綢布裏。陸昭沒露臉，聲音卻先到了：“你們倆，一個快斷氣，一個快油盡燈枯，還演什麼生死不棄？”
    伊蘭雅沒理他，左手悄悄摸到胸口，指尖掐進皮肉，用疼勁兒壓住心口翻騰的火氣。焚心道體最怕情緒亂竄，一激動就燒自己，現在可不是發瘋的時候。
    “怎麼，嫌我說得難聽？”傘微微傾斜，一道藍光掃過地麵，“也是，當年你發燒說胡話，是他背著你走三百裏山路求醫；如今他快涼透了，你倒背得起勁。嘖，這情分，我都替你覺得累。”
    她終於抬頭，眼神像刀子刮過傘麵：“你要是隻會拿這些陳年舊事當談資，不如早點回家養老。”
    “哦？”傘尖輕點地麵，發出金屬脆響，“那我換個話題——你知不知道，他袖子裏藏了七枚銅錢，每一枚都刻著”伊”字？”
    伊蘭雅瞳孔一縮。
    話音未落，傘骨突然彈出三道銀絲，細得幾乎看不見，破空聲都沒帶起一絲風。毒針直取她後心，中途竟詭異地拐了個彎，繞開正麵防禦。
    她本能旋身揮刀，火焰刀氣炸開，第二針當場燒成灰。第一針眼看就要入肉，忽然“叮”一聲偏了方向，釘進石縫，針尾還在顫。
    一枚銅錢卡在刀柄與肩甲之間，邊緣焦黑，像是被高溫烤過。
    伊蘭雅猛地回頭——蕭燼仍靠在牆邊，雙眼緊閉，臉色灰敗，可左臂衣袖裂開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若隱若現的金紋，正微微發燙。
    她咬牙，指尖再次劃破，血滴落在地，順著先前畫過的殘陣邊緣補了一筆。地麵微震，一圈暗紅紋路亮起，還沒成型，就被一股外力壓得閃爍不定。
    “有意思。”陸昭的聲音帶著笑，“昏迷都能護主，看來無相古脈認的不是主人，是命定之人。”
    伊蘭雅冷笑：“那你試試，能不能讓他再活一次。”
    “我不用試。”傘緩緩合攏又展開，藍光映得四周牆壁泛青，“我知道他還能撐多久——心跳十七下，呼吸十三次，體溫正在往下掉。再過一刻鍾，就算你不放手，他也得從你背上滑下去。”
    她沒動，隻是把刀插進地麵，雙手按陣，靈力一點點灌進去。殘陣開始發燙，邊緣浮起赤色霧氣。
    “何必呢？”他說，“你明明可以扔下他，自己衝出去。以你的速度，他們攔不住你。”
    “你說得對。”她喘了口氣，額角滲汗，“我可以。”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
    “因為我答應過他一件事。”她抬眼盯著那把傘，“三年前他在碼頭溜走沒請我吃麵，這筆賬還沒清。我要是把他扔這兒，他死了也得賴上我，天天托夢討債。”
    陸昭頓了頓，居然笑了：“你還真信他會來找你要債？”
    “他這種人，死了都得摳門到底。”她抹了把臉，繼續催動陣法，“欠一頓飯，能記一輩子。”
    “可你現在連自己都保不住。”傘尖一挑，第三枚毒針無聲射出，擦過她肩頭，布料裂開寸許，皮膚留下淺痕。
    她悶哼一聲，沒停手。陣法終於亮起半圈，火光從裂縫裏鑽出來，形成一道薄牆，勉強擋住前方視線。
    “你以為這點火能攔住我？”陸昭語氣依舊從容。
    “我不攔你。”她靠著刀站穩，“我隻攔時間。”
    “時間？”
    “等他醒過來。”她說，“等他罵我笨，怪我背太矮，走太快硌著他傷口。”
    陸昭沉默片刻，傘麵星圖忽然加速旋轉，藍光暴漲，照得整個通道如同冰窟。
    “你有沒有想過，”他聲音沉了幾分，“他之所以遲遲不醒，是因為你在拖累他？每一次你拚命，他都要替你扛下反噬；每一次你燃燒精血，他的古脈就在為你續命。你們兩個，誰也離不開誰，誰也救不了誰。”
    伊蘭雅低頭看著蕭燼的臉，蒼白得不像活人。
    “那又怎樣？”她輕聲說，“總不能讓我先撒手。”
    “你可以活得更久。”
    “但我不會活得安心。”
    陸昭沒再說話。傘靜靜懸著，藍光微微晃動，像是在衡量什麼。
    伊蘭雅單膝跪地，一隻手撐著刀，另一隻手按在陣上，指尖已經發白。火牆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就在這時，蕭燼的手指動了一下。
    很輕微，像是抽筋，可伊蘭雅立刻察覺了。她屏住呼吸，盯著他眼皮。
    他又動了一下，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麼。
    她俯身靠近，耳朵貼到他嘴邊。
    “……紅薯……”他嗓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我沒吃完……留了……一半……在……袖子裏……”
    她愣住，隨即鼻子一酸。
    “你真是個傻子。”她低聲罵，“都這時候了還惦記吃的。”
    他沒回應，手卻慢慢抬起來，顫抖著伸進袖口，掏出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已經壓扁了，邊緣焦黑，但確實是半塊烤紅薯。
    他費力地遞給她。
    “給你……”
    伊蘭雅看著那塊髒兮兮的紅薯，眼眶發熱。她接過，握在手裏，滾燙的，像是還帶著他的體溫。
    “謝謝。”她說。
    “別……哭啊……”他眼皮抖了抖，“你一哭……我就……不想活了……”
    她猛地抬頭，火光映著淚光，卻笑了：“誰哭了？我是被煙熏的。”
    陸昭冷冷看著這一幕，傘麵藍光忽明忽暗。
    “溫情戲碼看夠了？”伊蘭雅抹了把臉，把紅薯小心塞進懷裏，“該輪到我問你了——你裝這麼久斯文敗類，不累嗎？”
    傘尖微微一顫。
    她沒等他回答，猛然一腳踩下，將最後一絲靈力注入陣法。火牆轟然暴漲，熱浪逼得傘影後退半尺。
    “來啊。”她握緊刀，站在火光前，像一尊不肯倒下的雕像，“有本事你就過來，看看是你這把破傘硬，還是我的刀更燙。”
    蕭燼的手，悄悄握住了她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