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順著門檻往裏滲，一滴一滴砸在草席邊沿。蕭燼的手還搭在石頭上，指尖已經凍得發紫，呼吸淺得像隨時會斷。
    窯洞角落的陰影裏，一道人影動了。
    那人披著件髒得看不出原色的白狐裘，禿頂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油光，缺了門牙的嘴微微張著，像是早就等在這裏。他沒出聲，彎腰一把抓住蕭燼後領，拖進洞內，動作輕得連火堆殘灰都沒驚起半點。
    伊蘭雅還在睡，臉貼著草席，眉頭皺著，嘴裏輕輕哼了一聲，翻了個身，手伸到空處，又慢慢蜷回來。
    老醫者看了她一眼，從懷裏摸出個布包，抖開三根銀針，捏在指間。他蹲下身，一手按住蕭燼後頸，針尖一挑，刺入風府穴。蕭燼猛地抽搐一下，喉嚨裏滾出一聲悶哼，卻硬生生咬住了。
    第二針落進啞門，第三針紮向天柱。老醫者手指一旋，針尾輕輕一彈。
    蕭燼整個人繃直，額頭青筋暴起，冷汗順著太陽穴往下淌。一股黑血從鼻腔溢出，滑過嘴角，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忍著。”老醫者聲音沙啞，“毒再往下走，你就廢了。”
    蕭燼牙關打顫，擠出兩個字：“謝……了。”
    老醫者沒理他，掏出塊粗布擦針，順手把銀針收好。他伸手探了探蕭燼左臂，金紋裂口還在滲金血，衣袖黏在傷口上，一扯就是一片皮肉。
    “你這身子，比我藥箱底那副枯骨還糟。”他嘟囔一句，從藥箱裏翻出個小瓷瓶，倒出點褐色藥膏抹上去。蕭燼疼得倒抽冷氣，手攥成拳，指甲掐進掌心。
    “疼就叫，憋著傷肺。”老醫者頭也不抬。
    “叫了……吵醒她。”蕭燼喘著氣，眼珠偏了偏，看向草席那邊。
    老醫者哼了聲：“她現在能夢見你活著，就算燒得輕的。”
    藥膏塗完，他又從箱底摸出個油紙包，遞給蕭燼：“拿著。”
    蕭燼愣了下：“什麼？”
    “銀針。”老醫者打開紙包，裏麵整齊排著十二根細針，針尾刻著小字，“每用一次，壓住古脈反噬一個時辰，代價是折三年陽壽。”
    蕭燼盯著那包針，沒接。
    “你不拿，下次再強行催脈，不是癱就是死。”老醫者把紙包塞進他手裏，“你是無相門最後一個傳人，我不救你，誰救？”
    蕭燼低頭看著那包針，忽然笑了下：“我還以為……你們這些神醫都愛講條件。”
    “我講。”老醫者眯眼，“你活到三十歲，回頭替我寫本醫書，就當還債。”
    蕭燼笑出聲，牽動肩膀傷口，咧了下嘴：“行啊，書名我都想好了——《怎麼把自己作死》。”
    老醫者沒接話，隻低頭整理藥箱，手指摩挲著掛在箱角的那麵褪色錦旗，上麵四個字歪歪扭扭：妙手回春。
    外麵雨小了些，但山路上的腳步聲清晰起來，踩在濕泥裏，一步一步，不急不緩。
    蕭燼聽見了，臉色一沉，掙紮著要坐起來。老醫者按住他肩膀：“你現在出去，就是給人送菜。”
    “總不能讓他們踹門進來。”蕭燼甩開他的手，撐著牆站起身，腿還在抖。
    老醫者歎了口氣，從藥箱底層取出個啞鈴狀的銅鈴，塞進石縫裏，靠近洞口。“它響，說明人到了。你再動手。”
    蕭燼盯著那銅鈴，點點頭，右手悄悄摸向腰間匕首，左手虛握，試著結了個印。可手指剛動，左臂金紋一陣灼痛，整條胳膊差點軟下去。
    “別硬撐。”老醫者低聲，“困龍陣你現在使不出七成力。”
    “七成夠了。”蕭燼靠牆站著，目光鎖住洞口，“隻要他們敢進來。”
    外麵腳步停了。
    蕭燼屏住呼吸，匕首緩緩抽出半寸。
    伊蘭雅在草席上翻了個身，突然輕聲喊了一句：“阿燼……”
    聲音很輕，像夢囈，可蕭燼還是聽見了。他側頭看她一眼，眼神晃了晃，又迅速轉回來。
    老醫者站在角落，手按在藥箱上，指節微微發白。
    銅鈴沒響。
    外麵也沒動靜。
    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
    蕭燼額角沁出冷汗，不是因為疼，是因為等。他知道，這種安靜最要命。
    終於，遠處傳來一聲鳥叫，短促，不像自然發出的。
    腳步聲重新響起，這次繞到了側麵。
    蕭燼鬆了半口氣，匕首收回一點。
    老醫者卻突然抬手，把銅鈴往裏挪了半寸。
    “他們有人繞後。”他低聲道。
    蕭燼點頭，左手重新結印，哪怕手臂抖得厲害。他知道這招現在隻能撐十息，多了經脈就得炸。
    外麵窸窣聲逼近，有人蹲在洞口外，往裏張望。
    蕭燼屏住呼吸，右腳往後退了半步，卡住一塊鬆動的石頭。
    那人剛探頭，他就動了。
    匕首脫手飛出，釘進對方肩頭。那人悶哼一聲，往後倒去。
    另外兩人立刻反應，一人拔刀衝前，另一人繞向後方窄縫。
    蕭燼咬牙，左手印決一壓。
    地麵震動，三枚銅錢從泥中彈起，釘入地麵，形成三角。
    衝前那人腳下一滯，像是踩進粘稠液體，往前踉蹌一步，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繞後的那人正要鑽縫，老醫者突然開口：“這兒！”
    聲音不大，卻讓那人一頓。
    蕭燼趁機撲上，一記肘擊砸在對方後頸。那人眼前一黑，栽進泥裏。
    隻剩中間那個，跪在地上掙紮著要拔刀。蕭燼走過去，一腳踩住他手腕，彎腰拔出匕首，抵住他喉嚨。
    “誰派你們來的？”他問。
    那人冷笑，一口咬破唇間藏的毒囊。黑血從嘴角溢出，眼睛迅速失焦。
    蕭燼皺眉，鬆開腳，任他癱倒。
    老醫者走過來，踢了踢屍體：“世家的人，嘴都緊。”
    “我知道是誰。”蕭燼收起匕首，轉身往裏走，腳步虛浮。
    伊蘭雅還在睡，手搭在草席邊緣，指尖微微顫著。
    蕭燼在她旁邊坐下，把那包銀針塞進袖子裏。針尾硌著手腕，有點涼。
    “她什麼時候能醒？”他問。
    老醫者搖頭：“得靠她自己。道體反噬，外人插不了手。”
    蕭燼“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左臂金紋還在隱隱發燙，像有火在燒。
    “你說這針能壓一個時辰？”他忽然問。
    “對。”
    “那如果我現在用一根，能撐到她醒來嗎？”
    老醫者看他一眼：“你想幹嘛？”
    蕭燼沒答，隻是抬起右手，拇指輕輕推開了袖中一根銀針的針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