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天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打破了望仙樓內暗流湧動的平靜。
    “本太子看你有些見識，不如就由你來回答一個問題。”
    他居高臨下，金色的眼眸裏滿是傲慢，“大道三千，有情道與無情道，孰高孰低？”
    滿座皆靜。
    這問題刁鑽至極，千百年來，無數大能為此爭論不休，從未有過定論。
    皇甫天此刻拋出，分明是想看沈輕弦這個北域來的“天才”當眾出醜。
    葉凡的劍眉瞬間擰緊，周身劍氣微動。
    楚天搖扇的動作一頓，嘴角笑意不減，眼底卻掠過一絲冷光。
    陳煜更是直接，差點就要拍案而起，怒斥這太子爺沒事找事。
    沈輕弦歎氣。
    這題他會啊，標準答案就是沒有標準答案，怎麼說都有理，怎麼說都能被杠。
    可現在這情況，他說什麼都是錯。
    【叮！檢測到宿主麵臨關鍵抉擇，發布臨時任務。】
    係統冰冷的電子音適時響起。
    【任務名稱：皇帝的新衣。】
    【任務內容：請宿主旗幟鮮明地讚同皇甫天“無情道至上”的淺薄觀點，並用至少一百字加以闡述，務必使其龍顏大悅。】
    【任務獎勵：反派值100點。】
    【任務失敗：當眾表演蛤蟆功。】
    你....！
    狗係統（咬牙切齒版本）。
    沈輕弦深吸一口氣，壓下把係統揪出來痛扁一頓的衝動。
    讚同皇甫天？這不就是指著鼻子罵自己是個沒腦子的馬屁精嗎？
    可一想到在聖靈城最豪華的酒樓裏，當著六個龍傲天和無數修士的麵，趴在地上“呱呱”叫……
    他默默地端起酒杯，擋住了自己抽搐的嘴角。
    跟那一百獎勵沒有一點關係，純純的是不想表演蛤蟆功社會性死亡。
    在所有人或擔憂、或看戲、或輕蔑的目光中，沈輕弦緩緩放下酒杯，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他站起身，對著皇甫天微微頷首，臉上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太子殿下此問，直指大道核心，發人深省。”
    皇甫天嘴角上揚，露出一副“算你識相”的表情。
    葉凡等人的心卻沉了下去。先生這是要妥協？
    沈輕弦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自己奧斯卡級別的表演。
    “世人皆言，太上忘情。何為忘情？非無情，乃是情之極致，而後超脫於情。登臨絕頂，俯瞰眾生，愛恨嗔癡不過是過眼雲煙，唯有永恒的大道才是最終歸宿。”
    他語氣平緩，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斬斷塵緣，並非摒棄過往，而是為了更好地前行。心無掛礙，方能一往無前。故而，在我看來，無情道，方是通往至高境界的唯一坦途。”
    這番話，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歪理邪說的味道，但被他用一種雲淡風輕、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竟硬生生包裝出幾分道理。
    皇甫天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感覺自己遇到了知音。
    看看，這才是真正有悟性的人，不像某些榆木疙瘩，整天把情啊愛啊掛在嘴邊，俗不可耐。
    葉凡的拳頭捏緊了。
    不對，先生絕不是這樣想的。
    先生曾教誨他，劍乃守護之器，若無情，何來守護？這其中必有深意！
    楚天的扇子停在胸前，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沈輕弦，又瞥了一眼角落裏毫無動靜的玄鏡，眼裏的趣味越來越濃。
    陳煜急得，先生怎麼能附和那個蠢貨太子？
    難道……先生是在用這種方式，點化那個蠢貨，讓他自己意識到自己的理論有多可笑？對！一定是這樣！先生用心良苦！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之時，沈輕弦話鋒一轉，拋出了最後的總結陳詞。
    “當然，斷情非無情，不過是心有桎梏，不敢麵對罷了。”
    他看著龍心大悅的皇甫天，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
    “然，若連麵對的勇氣都無，談何大道？”
    這句話像是一句輕飄飄的補丁，聽在皇甫天耳朵裏，更像是對他“敢於斷情”的吹捧，讓他舒坦到了骨子裏。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皇甫天撫掌大笑，“來人，賜座！讓沈公子坐到本太子身邊來！”
    他身邊的侍從立刻就要上前。
    然而，就在這一刻，宴會廳的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哢嚓。”
    聲音很輕，像是什麼東西碎裂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隻見一直閉目靜坐的白衣僧人玄鏡，身體正微微顫抖，他身前的玉石桌麵，竟裂開了一道細密的蛛網。
    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震驚、茫然，以及一絲破曉般的狂喜。
    “斷情非無情……心有桎梏……”
    玄鏡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沈輕弦最後那句話，雙目之中，神光越來越亮。
    他修禪，已有三年。
    三年前，他為勘破情劫，自封口舌，以求斬斷心魔，證得無上禪心。
    三年來，他修為日進，佛法愈發精深，可那道桎梏卻始終存在，如同附骨之疽，讓他無法真正踏出那一步。
    他以為是自己斬得不夠徹底，斷得不夠幹淨。
    可今日，沈輕弦一句話，卻像一道九天驚雷，在他靈台轟然炸響！
    原來如此！
    原來他所謂的“斬”，所謂的“斷”，都不過是“不敢麵對”的懦弱！是逃避！是畏懼！
    真正的無情，不是去斬斷它，而是去麵對它，理解它，包容它，最終超越它！
    這才是真正的“太上忘情”！
    轟！
    玄鏡隻覺得腦海中一聲巨響，那困擾了他整整三年的心障，那堅不可摧的禪心壁壘，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化為齏粉！
    一股圓融通達、慈悲浩瀚的氣息從他身上衝天而起！
    他猛地站起身，完全無視了目瞪口呆的皇甫天，也無視了滿座驚駭的賓客。
    他穿過人群，徑直走到沈輕弦麵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視下，這位大悲寺聖子，雙手合十，對著沈輕弦深深一揖。
    他抬起頭，雙目清澈如琉璃，帶著無盡的感激與震撼。
    他張開嘴，用一種略帶生澀，卻清晰無比，如同金石交擊般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多謝施主，一語驚醒夢中人。”
    “玄鏡，受教了。”
    話音落下，滿場死寂。
    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