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鍛工車間飄著焊花，孫老鐵的茶缸底結著厚厚的茶垢，他用鐵鉗夾著剛淬火的鋼坯往冷水裏浸，“滋啦”一聲白霧騰起，混著機油味飄到門口。林曉燕正蹲在那翻父親的舊工具包，帆布包的帶子斷了又縫，上麵還留著當年修C6140時蹭的齒輪印——趙衛東說，要把馬德山和林建國的事跡整理成廠史，她來翻點實物資料。
    “曉燕姐，蘇師傅讓我來拿淬火鉗！”門口傳來脆生生的喊聲，一個穿新工裝的小夥子跑進來，安全帽戴得歪歪扭扭，懷裏抱著本《數控編程大全》，封皮還沒拆塑封。是趙小磊，馬德山的遠房孫子，上周剛從職業學校畢業，點名要來紅星廠學淬火，蘇明收他當第一個徒弟。
    “鉗子在孫師傅那兒，別跑那麼急，地上鐵屑滑。”林曉燕指了指爐邊，剛要提醒他戴護目鏡，就聽見孫老鐵的吼聲：“小子！拿鉗子用手抓？不知道剛淬完火燙？”趙小磊手一縮，指尖已經紅了，他吐吐舌頭：“蘇師傅說現在都用紅外測溫儀，不用靠手感——”
    “紅外儀能測溫度，測不出鐵的脾氣？”孫老鐵把茶缸往鐵砧上一磕，“當年馬師傅教我，摸淬火件要看”回手溫”，指尖碰一下就縮，是火候欠；碰著發黏，是火過了。這本事，儀器學不會！”趙小磊不服氣，掏出手機翻參數：“我查過，馬爺爺的雙火工藝，參數輸進數控係統，誤差能控製在0。001毫米——”
    “你懂個屁！”蘇明端著零件盒走過來，手裏捏著片齒輪樣品，齒麵的水波紋比頭發絲還細，“這是我按孫師傅的法子淬的，你用數控試試，能不能做出這種”活火紋”？”他把樣品塞給趙小磊，“今天先學磨銼刀，把基本功練紮實，別總想著走捷徑。”
    趙小磊噘著嘴蹲在角落磨銼刀，鋼屑濺到工裝褲上，留下點點鏽跡。林曉燕走過去，把父親的舊銼刀遞給她：“這把是馬爺爺當年用的，你看刀把上的包漿，是磨了二十年磨出來的。蘇師傅當年也和你一樣，覺得老手藝沒用，直到親手淬壞了三爐鋼才明白，技術是死的，人是活的。”
    下午整理舊倉庫時，趙小磊突然喊起來：“師傅！這裏有箱老零件，上麵刻著奇怪的記號！”眾人圍過去，是個落滿灰的木箱，裏麵裝著十幾個生鏽的主軸齒輪，每個齒輪的中心孔都刻著個“山”字，和馬德山名字裏的“山”同音，但筆畫比之前的記號更複雜，像藏著筆畫。
    “這是馬師傅出事前最後一批零件。”周鐵軍蹲下來，用抹布擦去齒輪上的鏽，“2005年，他就是因為這批零件和李茂山吵翻，沒過幾天就”意外”摔進了淬火池。當時以為是廢件，就堆在倉庫了。”他突然一頓，“不對，馬師傅從不留廢件，這些齒輪看著鏽，齒麵沒變形，是合格件。”
    蘇明用卡尺量了量，精度剛好0。01毫米，他突然想起什麼，翻出趙小磊的《數控編程大全》，把齒輪放在書封麵上比對：“”山”字的撇畫裏有個小缺口，和馬師傅筆記本裏的暗號一樣！”林曉燕立刻翻出父親的日記，翻到2005年那頁，有行潦草的字：“馬兄藏”貨”於”山”，共十二件，對應十二筆。”
    “貨？難道是黃誌強當年轉移的贓款？”趙衛東接到電話趕過來時，手裏還拿著馬德山的舊案宗，“當年黃誌強偷賣技術賺了兩百萬，隻追回八十萬，剩下的一直沒找到。馬師傅死前給我發過短信，說”找到山，就找到錢”，我一直沒明白意思。”
    趙小磊突然說：“我爺爺有本手劄，說淬火時可以用”火紋藏字”，把字刻在齒根的火紋裏，要對著逆光看。”他抱著齒輪跑到車間天窗下，陽光斜著照過齒麵，“山”字的缺口裏果然露出個極小的“銀”字，“是銀行的”銀”！”
    十二件齒輪，每個“山”字裏都藏著一個字，連起來是“鐵山信用社，3012賬戶”。趙衛東立刻聯係銀行，查到賬戶是馬德山用化名開的，裏麵果然有一百二十萬，還有張紙條，是馬德山的筆跡：“此款歸紅星廠，用於更新設備”。
    “我爺爺是怕錢被黃誌強偷走，才藏在零件裏。”趙小磊捧著齒輪，眼睛紅了，“他不是意外摔進淬火池，是被黃誌強推下去的——案宗裏說他指甲縫裏有鐵鏽，就是抓齒輪時留的！”孫老鐵拍著他的肩膀，茶缸裏的茶晃出幾滴：“你爺爺是條漢子，現在你來了，要把他的手藝和骨氣一起傳下去。”
    用這筆錢更新設備時，趙小磊主動提出：“蘇師傅，我想把馬爺爺的火紋技巧編進數控程序裏。”他蹲在淬火爐邊，拿著紅外測溫儀比對火色，“比如”櫻桃紅”對應780-820℃，”橘黃透白”是850-870℃，再加上”回手溫”的時間參數，這樣新手也能學會老手藝。”
    蘇明笑著點頭，把馬德山的舊淬火鉗遞給她：“這才是新老結合。當年我不服氣老手藝，是周師傅告訴我，傳承不是守舊，是把好東西變活。”他指著新安裝的數控淬火爐，“這爐子能存五十種淬火曲線，但最核心的”雙火控時”，還是孫師傅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