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的鍛工車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淬火爐的火苗壓得很低，隻在爐口泛著淡紅。周鐵軍把鐵皮箱放在新搭的驗收台上，紅綢布鋪得平整，銅鑰匙攥在手心，沁出了汗。林曉燕穿著父親的藍布工裝，袖口的紅絲線補丁格外顯眼，她把舊手電筒塞進褲兜——不是為了照明，是摸著踏實。
    蘇明站在數控車旁，反複檢查檢測程序的界麵，勞保本攤在操作台上，“隱藏標記讀取步驟”被紅筆圈了三遍。孫老鐵則拎著小鐵錘守在驗收台側，工裝褲膝蓋上的磨痕對著門口，他說“來人從哪進，我一錘就能堵上”——那姿勢，和二十年前馬德山守著第一台C6140時一模一樣。
    “來了！”林曉燕突然低聲說。廠區門口傳來汽車喇叭聲，三輛商務車停在路邊，為首的是東南亞客戶代表陳經理，身後跟著四個隨行人員，其中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正是“老鼠”——他竟混在了客戶團隊裏。
    “周師傅，林技術員，久等了。”陳經理握著周鐵軍的手，掌心帶著機油味，“我們做機械的，手上沾點鐵屑才踏實。”他遞過來一張檢測清單，上麵標著“精度0。01mm、淬火層≥0。6mm”，“之前在香港買過仿冒品，差點砸了生產線，所以這次驗得細，多擔待。”
    周鐵軍剛要開口，“老鼠”突然湊過來：“陳經理，我先幫您把檢測工具拿出來？”他彎腰去提工具箱時，眼角餘光掃過驗收台上的鐵皮箱，手指在褲兜裏攥了攥——裏麵藏著枚一模一樣的銅鑰匙，是他昨晚撬鎖配的。
    “開箱吧。”陳經理示意周鐵軍。銅鑰匙插進鎖芯，“哢嗒”一聲轉開，紅綢布掀開的瞬間，“老鼠”突然往前一步：“小心別碰壞了，我來拿——”他的手剛碰到齒輪盒，孫老鐵的小鐵錘突然往台麵上一敲，震得齒輪盒跳了跳。
    “我們的齒輪金貴，還是我來。”孫老鐵的聲音沉得像淬火鋼，“您是客戶，坐著等結果就好。”“老鼠”的手僵在半空，臉色變了變，隻能訕訕地退開。林曉燕把三個齒輪擺在檢測架上，陽光從天窗照下來，齒麵的水波紋泛著烏亮的光——那是雙火淬火獨有的光澤。
    陳經理的技術員拿起千分尺，剛要量精度，“老鼠”突然喊：“等一下！我帶了更準的激光測徑儀，香港進口的，幫您測更細。”他轉身去拿工具，路過檢測架時，胳膊“不小心”碰到架子，齒輪滾落在地。現場瞬間靜了，林曉燕的心跳猛地加快——她看見“老鼠”彎腰撿齒輪時，手指飛快地在口袋裏換了一下。
    “別急著撿。”周鐵軍突然說，“齒輪落地要重新校精度，我來。”他蹲下身，指尖先碰到滾在最外側的齒輪，中心孔內側的“林”字硌了一下——是真的。但當他拿起中間那個時，心裏一沉：齒麵泛著淡青色，是殘次品的顏色。
    “測吧。”周鐵軍不動聲色地把真齒輪往林曉燕那邊推了推。激光測徑儀的光束掃過齒輪，屏幕上跳出“精度0。03mm”，陳經理的臉色瞬間沉了：“周師傅，這和你們說的不一樣啊。”“老鼠”在旁邊煽風：“我就說國企的技術不靠譜，還是得買進口的——”
    “這不是我們的齒輪。”蘇明突然站起來，走到檢測架前，“陳經理，您看這齒麵的加工紋路，我們的數控車走的是螺旋線，這個是直線切削，根本不是一台設備做的。”他打開數控係統，調出加工記錄，“這是我們昨晚的生產數據，每個齒輪的加工時間都有記錄，您可以比對。”
    “老鼠”臉色發白：“你胡說！齒輪都長得一樣，憑什麼說不是你們的？”
    “憑記號。”林曉燕拿起真齒輪，從口袋裏掏出父親的放大鏡——鏡柄上刻著個“林”字，“陳經理，您看齒輪的中心孔內側。”放大鏡遞過去，陳經理眯起眼，突然“哦”了一聲：“有個”林”字？還有個”馬”字？”
    “”林”是我父親林建國，”馬”是我們廠的老技師馬德山。”林曉燕的聲音帶著點哽咽，“這是我們紅星廠的傳承記號，每個合格零件都有。您手裏那個殘次品，您看看有沒有？”
    陳經理拿起殘次齒輪，放大鏡一照，臉色徹底變了——中心孔內側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老鼠”轉身就要跑，孫老鐵早堵在門口，小鐵錘橫在他胸前：“想走？把李梅交出來再說！”
    就在這時，周鐵軍的手機響了，是趙衛東的電話，聲音大得全場都能聽見：“老周！李梅救出來了！在城郊廢棄磚窯，”老鼠”的同夥被我們抓了，他交代黃誌強要親自來鐵山，目標是你們的淬火爐圖紙！”
    “老鼠”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民警從車間外衝進來，給他戴上手銬時，他突然喊：“黃老板不會放過你們的！他已經聯係了國外的拍賣行，要把紅星廠的技術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