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燕攥著零件化驗報告往車間跑時，褲腳沾了片槐樹葉——鐵山的秋槐落得早，廠區路邊的樹底下積了薄薄一層。報告上“淬火層厚度0。28mm，不合格”的字跡被風吹得卷邊，她剛衝進二車間，就聽見“哐當”一聲悶響，比昨天首台設備崩齒的聲音更沉。
    第二台數控車的主軸停了，操作它的年輕工人臉都白了，攥著操作手冊的手指關節泛青。“曉燕姐，我……我按蘇師傅教的流程開的，沒敢亂調參數。”小夥子的聲音發顫，車間裏的空氣瞬間僵住，剛趕來的蘇明臉色一緊，立刻湊到設備前：“不可能，新設備怎麼會連壞兩台？肯定是操作失誤。”
    “操作流程我盯著的，他沒出錯。”林曉燕把化驗報告拍在操作台上，藍色封皮的報告本彈起一縷灰塵，“第一台的齒輪化驗結果出來了，淬火層連馬師傅標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是零件本身的問題。”她沒等蘇明反駁，抓起父親留下的舊扳手——木柄磨得包漿發亮，是林建國當年修C6140用的——撬開了第二台設備的齒輪箱檢修蓋。
    一股帶著鐵鏽味的機油味湧出來。林曉燕往齒輪箱裏搭了塊幹淨的白紗布，再抽出來時，紗布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黑褐色雜質，比芝麻粒還小。“你們看，機油裏有金屬碎屑，不是正常磨損產生的。”她指著齒輪箱內側的油標，玻璃管裏的機油泛著渾濁的淡黃色，“新設備的機油應該是透明的，這明顯是齒輪提前崩裂的鐵屑混進去了。”
    蘇明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邊眼鏡，伸手要拿操作手冊：“我在國外學的操作規範裏寫著，數控車磨合期出現少量雜質正常，是你太敏感了。”他的手指剛碰到手冊，就被林曉燕用扳手擋住：“磨合期雜質是鐵灰色的細粉，不是這種黑褐色的碎渣——這是齒輪齒根崩裂的痕跡，和昨天那台一模一樣。”
    兩人的爭執聲引來了張廠長，他剛送走“誠信機械”的王技術員，黑皮鞋上還沾著廠外的柏油。“吵什麼？化驗結果怎麼樣？”張廠長的目光掃過操作台上的報告，眉頭立刻皺成了疙瘩。林曉燕剛要開口，蘇明搶先說：“廠長，是操作上的小問題，我已經教他改正了，不影響訂單。”
    “不是小問題。”林曉燕把沾著雜質的紗布遞過去，“機油裏的碎渣證明齒輪早就有裂紋，隻是沒崩開。我要把機油取樣送去市質檢站，查清楚雜質成分，順便驗驗這批次齒輪的材質。”
    “不行！”張廠長的聲音突然提高，他抓起報告往口袋裏一塞，“市質檢站出結果要三天，東南亞客戶後天就要來考察樣品，這個節骨眼上查設備問題，不是自砸招牌嗎？”他指著車間牆角的舊機床，“實在不行，先把老設備拉出來頂兩天，新設備的事，等訂單簽了再說。”
    林曉燕愣住了——那台舊機床是馬德山當年親手調試的C6140，現在還在車間角落落著灰，孫老鐵每周都要去擦一遍。“張廠長，掩蓋問題隻會更糟，當年馬師傅就是……”
    “別拿馬德山說事！”張廠長猛地打斷她，“現在是改革攻堅期，廠子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這單生意！”他轉身往辦公室走，腳步踩得地麵“咚咚”響，走到門口又回頭補了句：“誰再敢私自送樣化驗，扣當月獎金！”
    蘇明鬆了口氣，對著林曉燕攤攤手：“我說了別較真，廠長心裏有數。”林曉燕沒理他，蹲在設備旁盯著齒輪箱出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扳手的木柄——父親當年就是這樣，哪怕被李茂山排擠，也從沒放過一個零件隱患。
    “別氣了，他不敢查，咱們查。”周鐵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手裏提著個鐵皮工具箱，是馬德山留下來的，上麵還刻著個“馬”字。工具箱裏擺著放大鏡、硬度計，還有幾片用石蠟封著的舊零件樣本——都是當年黃誌強案裏沒銷毀的仿造件。
    孫老鐵也跟了進來，手裏端著個搪瓷缸，裏麵的濃茶冒著熱氣：“我剛在門口聽見了，張廠長被劉胖子灌了迷魂湯。這機油我聞過，和當年李茂山弄來的殘次齒輪磨出來的一個味，帶著股”軟火”的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