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擺在技術科的窗台上，林曉燕第二天一早就抱來兩本台賬——一本是今年的零件領用冊，一本是父親林建國留下的舊算盤。算盤珠子磨得發亮，她墊著塊藍布撥得“噼啪”響，眉頭越皺越緊。“主軸齒輪，規格M1。5×30×80，”她念著領用記錄，指尖戳在10月12日那行，“這是這個月第五次領了，算下來已經用了12個。”
    旁邊的技術員小張湊過來：“曉燕姐，新數控車吃齒輪這麼厲害？以前老機床一個齒輪能用小半年。”林曉燕沒接話，翻到“領用簽字”欄，突然停住——10月5日、8日、11日這三批，領用人簽字隻畫了個圈，15日和18日的幹脆空著。“這誰領的？怎麼沒簽字？”她抓起台賬就往倉庫走，走廊裏撞見孫老鐵，老頭胳膊下夾著個磨亮的鐵砧，是給新淬火爐配的。
    “找李梅？”孫老鐵往倉庫方向努努嘴，“那丫頭今早魂不守舍的，剛還躲在牆角擦眼淚。”林曉燕一進倉庫，就看見李梅蹲在貨架旁理零件，藍布工裝的袖口磨破了，露出細瘦的手腕。她是李茂山的遠房侄女，當年李茂山出事後，還是林建國幫她安排的倉庫管理員崗位。
    “李梅，這五批齒輪是誰領的？怎麼沒簽字？”林曉燕把台賬遞過去。李梅的手指剛碰到紙就縮了回去，聲音細得像蚊子叫：“10月5日那批是蘇明師傅領的，他說趕工，讓我先記著，回頭補簽……剩下的……是張廠長特批的，說”直接拉去車間，手續後補”。”
    “張廠長特批？”林曉燕皺起眉，“領零件要填申領單，廠長簽字才能發，他沒給你單子？”李梅的頭埋得更低了，指尖摳著貨架上的鐵鏽：“張廠長說”外貿訂單要緊，別卡流程”，我……我不敢問。”林曉燕剛要追問，倉庫門口傳來張廠長的聲音：“曉燕，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張廠長的辦公桌上堆著外貿訂單的文件，煙灰缸裏塞滿了煙蒂。“齒輪領用的事我知道，”他沒等林曉燕開口就先說了，“蘇明領的是調試用的，我特批的是備用件，怕機器再出問題耽誤工期。簽字的事讓蘇明補一下就行，別揪著這點小事不放。”
    “不是小事，張廠長。”林曉燕把算盤往桌上一放，“正常月耗3個，現在用了12個，這已經不是”調試”的量了。而且沒手續就發料，回頭對賬怎麼跟財務交代？”張廠長的臉色沉了下來：“市裏盯著訂單呢，出了問題我負責。你現在的任務是把新齒輪裝上，別在台賬上較真。”
    林曉燕碰了一鼻子灰，回到技術科時，周鐵軍正抱著馬德山的老台賬翻得入神。那本藍布封皮的台賬被磨得邊角發卷，裏麵夾著幾片當年的零件殘片，是馬德山特意粘上去的“故障樣本”。“老周師傅，張廠長說齒輪是備用件，不讓查。”林曉燕氣鼓鼓地坐下。
    周鐵軍沒抬頭，手指點在台賬的某一頁：“你看這個。”林曉燕湊過去，隻見泛黃的紙上畫著個齒輪示意圖，旁邊是馬德山蒼勁的字跡：“1998年12月，C6140主軸齒輪，李茂山催報殘，此件可修，淬火層0。8mm達標，勿換。”下麵還有一行小字批注：“李茂山欲改淬火溫度至720℃，稱”省料”，拒之。”
    “這和咱們現在的齒輪有什麼關係？”林曉燕剛問完，就看見周鐵軍從抽屜裏拿出第一章換下的壞齒輪，用卡尺量了量齒麵：“你看這淬火層，我昨天用硬度計測了，隻有0。3mm，連馬師傅標準的一半都不到。”他又翻到老台賬的另一頁，上麵貼著張零件照片，照片裏的齒輪齒麵和眼前的壞齒輪一樣，泛著淡青色的“軟火”痕跡。
    “這是1999年馬師傅修過的殘次齒輪，”周鐵軍的聲音沉了下來，“當時就是李茂山從外麵進的”便宜貨”，淬火層薄，用了半個月就崩齒了。你對比一下，和現在數控車的齒輪是不是一個毛病？”林曉燕湊近了看，照片裏的齒輪中心孔上，竟也有個模糊的小印記，和“誠信機械”的“誠”字鋼印位置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