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邢台到深圳的長途汽車顛簸了三十六個小時，車窗外的景色從枯槁的華北平原，變成了鬱鬱蔥蔥的嶺南丘陵。周鐵軍裹著的藍布棉襖早被汗水浸濕，貼在背上黏膩難受，懷裏的鋼片卻依舊涼絲絲的——離開邢台前，他去郵局把馬德山的鐵戒指寄回鐵山，托孫老鐵轉交給王桂蘭，附了張字條：“凶手已擒，公道不遠”。
    林曉燕靠窗坐著，手裏的日記本被風吹得嘩嘩響。她第一次來南方，車剛進深圳地界，就被路邊高大的榕樹和五顏六色的廣告牌晃花了眼。“周師傅，你看那棟樓，比鐵山最高的百貨大樓還高。”她指著遠處的國貿大廈，語氣裏帶著新奇，可指尖卻始終攥著日記裏“黃誌強”那頁，沒鬆過勁。
    趙衛東靠在過道上，正和深圳警方通電話，掛了電話臉色有些沉：“張警官說，劉根生提供的地址在蛇口的城中村，他們上午去看過，房子空了快半年，鄰居說陳建國去年秋天就搬走了，沒留新地址。不過他們查到陳建國在附近的貨運市場有個攤位，叫”建國貨運”，專門接香港的單子。”
    汽車剛停穩，幾人就攔了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司機操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蛇口啊？那邊亂得很，貨運市場三教九流都有，晚上最好別去。”周鐵軍沒接話，隻是盯著窗外掠過的街景——路邊的小飯館掛著“東北餃子”“湖南小炒”的招牌，操著各地口音的人扛著大包小包匆匆走過，像一座裝滿了漂泊者的孤島。
    “建國貨運”藏在貨運市場最裏麵的角落，鐵皮搭的棚子漏著縫，裏麵堆著幾箱貼著“五金配件”標簽的紙箱，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正蹲在門口抽煙，看見趙衛東的警服，立刻想往棚子後麵跑。
    “陳建國！”周鐵軍喊了一聲，聲音穿透市場的嘈雜。男人的腳步頓住，慢慢轉過身——四十多歲的年紀，留著寸頭，右耳上有顆黑痣，和劉根生描述的一模一樣。他的目光掃過周鐵軍懷裏露出來的鋼片，臉色瞬間變了。
    “我不認識你們。”陳建國往身後的棚子退了退，手悄悄摸向堆在牆角的鐵棍。趙衛東早有防備，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反擰過來，手銬“哢嗒”鎖上。“陳建國，涉嫌盜竊商業秘密、協助故意殺人，跟我們走。”
    林曉燕走進棚子，蹲在紙箱前，小心地撕開一個角——裏麵是個機床零件，黃銅色的表麵刻著個清晰的△印記，和馬德山、林建國現場發現的零件一模一樣。“周師傅，你看，是△零件！”
    周鐵軍拿起零件，指尖蹭過上麵的淬火痕跡，眉頭皺了起來：“這是仿造的，淬火溫度不夠，硬度差遠了。你看這裏的紋路，馬師傅淬火的零件，紋路是均勻的”水波紋”，這個是”亂紋”，一看就是沒掌握真技術。”
    棚子深處的桌子上，擺著個賬本和一遝貨運單。趙衛東翻著貨運單，臉色越來越沉：“這些單子都是寄往香港興華貿易公司的，收件人寫的”黃老板”，最近一張是三天前，寄的是”C6140主軸配件”。”他拿起賬本，“這裏記著流水，半年就給香港轉了五十萬，備注都是”貨款”。”
    陳建國被押上出租車時，突然開口：“你們別白費力氣了，黃老板在香港有人，你們抓不到他的。”周鐵軍坐在他旁邊，把那枚仿造零件放在他麵前：“你知道這零件為什麼不合格嗎？因為馬德山沒把真技術教給你們，他寧死都沒讓紅星廠的手藝外流。你幫著黃誌強偷技術、害好人，良心過得去嗎？”
    陳建國的頭埋了下去，沒再說話，隻是喉結不停滾動。
    深圳市公安局的審訊室比邢台的寬敞些，空調吹著冷風，陳建國縮在椅子上，雙手攥得緊緊的。趙衛東把貨運單和賬本放在他麵前：“說吧，你和黃誌強是什麼關係？你幫他轉運了多少批紅星廠的零件和圖紙？”
    “我是1997年認識黃誌強的。”陳建國沉默了半天，終於開口，“那時候我在深圳開貨運站，欠了一**債，他找到我，說”幫我接批貨，欠的債我幫你還”。我問他是什麼貨，他說是”機床配件”，我沒多想就答應了。後來才知道，那些都是從紅星廠偷出來的。”
    林曉燕翻開父親的日記，找到1998年10月的那頁：“我爸1998年10月去深圳出過差，日記裏寫著”見陳建國，勸其回頭，未果”。你是不是那時候就認識我爸了？他是不是發現了你和黃誌強的事？”
    陳建國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神裏充滿了慌亂。“是……林科長那時候找到我，說他知道我幫黃誌強運零件，勸我去自首，還說”紅星廠的技術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不能被外人偷走”。我那時候被黃誌強控製住了，他拿我老婆孩子威脅我，說要是我敢自首，就殺了他們全家。我沒辦法，隻能跟林科長說”我沒做過”。”
    周鐵軍往前傾了傾身，盯著他的眼睛：“林建國墜湖前，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你是不是跟黃誌強說了？”
    陳建國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桌麵上。“是……1999年1月，林科長給我打電話，說他掌握了黃誌強偷技術的證據，要去香港舉報他。我嚇得趕緊給黃誌強打了電話，黃誌強說”你別管了，我來處理”。沒過幾天，就傳來林科長墜湖的消息。我知道，是黃誌強幹的。”
    “黃誌強是怎麼處理的？他有沒有說他是怎麼害林科長的？”林曉燕的聲音帶著顫抖，她緊緊攥著日記本，指節都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