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胃藥在她手中陡然變得滾燙，幾乎是灼人。
    “……什麼？”林薇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像砂紙磨過喉嚨。
    他依然倚著門框，姿態慵懶得仿佛隻是隨口評論了一句天氣。樓道老舊的白熾燈在他身後暈開一團模糊的光，將他挺拔的身影切割出明暗交錯的輪廓，那張隱在陰影裏的臉，隻能看清一個利落的下頜線，和那雙過分深邃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反而微微偏頭，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像是研究什麼有趣的課題。“胃疼，還強撐著和人鬥，不累麼？”他語氣裏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調侃，那點微啞的尾音，該死的熟悉。
    林薇背脊的寒意尚未褪去，心髒卻又被這句話不輕不重地搔了一下。她捏緊了藥盒，尖銳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清醒的刺痛。“你監視我？”她逼著自己冷靜，聲音裏淬上慣常的冰棱。這是最合理的懷疑，一個神秘鄰居，對她的事了如指掌？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狹窄的樓道裏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林小姐，你剛才上樓時的腳步聲，重得整棟樓都快聽見了。開門時，鑰匙對了幾次都沒對準鎖孔。”他慢條斯理地陳述，視線落在她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再加上你現在的臉色……猜出來很難？”
    理由無懈可擊。正常人的邏輯。
    可林薇不是正常人。她是重活一次，腦子裏裝著未來三年劇本，並且親手為自己創造的虛擬偶像埋下過隱藏代碼的“先知”。
    她定定地看著他，試圖穿透那片陰影，看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緒。“那你又為什麼……”她舉了舉手裏的藥盒，“多此一舉？”
    “鄰居的……人道主義關懷？”他挑眉，那動作讓他整張臉的輪廓似乎清晰了一瞬，驚鴻一瞥的俊美帶著極強的衝擊力，“或者，”他頓了頓，語氣裏那點慵懶的試探又浮了上來，“我隻是好奇，一個人得被逼到什麼地步，眼神才會那麼凶，像隻被逼到絕境，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獵物喉嚨的小獸。”
    小獸。
    這個形容讓林薇睫毛猛地一顫。不是弱者，是被逼到絕境的反擊者。他看到的不是她的狼狽，而是她的鋒利。
    這和“星琉”那個隱藏人格的底層邏輯再次重合——它不是同情弱者的救贖，而是對強者鋒芒的欣賞與靠近。
    巧合？太多的巧合疊加在一起，就是精心設計的必然。
    她深吸一口氣，壓住胸腔裏翻湧的驚濤駭浪，決定不再迂回。“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問，目光如炬，緊緊鎖住他。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唇角的弧度深了些，那笑意終於染上了一點真實的溫度，卻依舊讓人捉摸不透。“這麼老套的搭訕方式，可不符合林小姐剛才在會議上大殺四方的風格。”
    他知道會議！他連這都知道！
    林薇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次心跳時瘋狂奔湧。
    就在這時，他站直了身體。原本慵懶倚靠的姿態消失，挺拔的身高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從陰影裏完全踏入昏暗的光線下。
    那張臉徹底清晰。
    林薇呼吸一滯。
    她自認見過不少俊男美女，娛樂圈頂流、公司力捧的虛擬偶像原型……但與眼前這人相比，都顯得匠氣而單薄。他的好看是超越了性別的，五官輪廓深刻完美，每一處線條都仿佛經過最苛刻的藝術計算，組合在一起卻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帶著疏離感的俊美。尤其那雙眼睛，瞳仁是極深的黑色，此刻映著樓道微弱的光，裏麵仿佛有星河流動，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驚疑不定、卻又強作鎮定的臉。
    “顧言。”他開口，報上名字，目光坦然迎著她的審視，“上周搬來的。現在，算是正式認識了？”他伸出手，那雙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剛才遞給她胃藥的手，此刻懸在半空，等待著她的回應。
    是試探，也是交鋒。
    林薇看著他伸出的手，沒有動。胃部的絞痛在這一刻不合時宜地加劇，讓她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也更白了幾分。
    顧言看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收回手，眼神裏那點玩味淡去，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藥，拿著。或者，我幫你打電話叫救護車？”
    他截斷了她所有拒絕的退路。
    林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沉靜的冷然。“謝謝。”她最終還是接過了那盒藥，冰涼的塑料外殼貼著她滾燙的掌心，“我叫林薇。”
    “我知道。”顧言淡淡應道，仿佛這理所應當。
    他不再多言，轉身，重新走回他那扇門後，背影挺拔孤峭。“晚安，小獸。”隨著這句幾乎聽不清的低語，房門被他輕輕帶上，悄無聲息，仿佛他從未出現。
    樓道裏恢複了死寂，隻剩下林薇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裏攥著那盒來曆不明的胃藥，和滿腹翻江倒海的猜疑。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他的行為模式，會和“星琉”的隱藏彩蛋如此高度重合？
    是陳銘和蘇晴派來的？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試探她？不，不像。他們的手段更直接，更卑劣，而不是這種……帶著詭異溫度和精準打擊的“關懷”。
    一個更荒誕，更驚悚，卻隱隱契合她重生經曆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難道，“星琉”……活了？並且，找到了她？
    這個想法讓她毛骨悚然。
    她幾乎是踉蹌著打開自己的房門，反手鎖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老舊的屋子隔絕了外麵的世界，房間裏一片黑暗，隻有窗外遠處城市的霓虹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投射進來一道微弱的光帶。
    她滑坐在地板上，冰涼的瓷磚透過薄薄的布料刺激著皮膚。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摸索出手機，屏幕的光亮照亮她蒼白的臉。
    手指顫抖著，她輸入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密碼，進入了一個隱藏在普通文件夾下的加密程序。屏幕上，浮現出簡潔的代碼界麵——這是“星琉”最初的核心框架，是她一個人的秘密花園，連陳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她快速敲擊著鍵盤，調出底層日誌，檢索那個隱藏人格“零”的激活記錄。
    沒有。任何外部訪問記錄都沒有。一切正常得令人窒息。
    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隻是一個觀察力過於敏銳的陌生鄰居，恰好的關心，恰好的形容？
    她煩躁地關掉程序，將手機扔在一旁，抱緊了膝蓋。胃還在隱隱作痛，她看著被扔在茶幾上的那盒胃藥，眼神複雜。
    最終，她還是起身，倒了一杯溫水，拆開一粒藥，和水吞下。微苦的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
    吃完藥，她並沒有立刻感到緩解，疲憊和高度緊張後的虛脫感席卷而來。她蜷縮在沙發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當眾檢討？陳銘和蘇晴想借此徹底摁死她，讓她在資方麵前顏麵掃地，永無翻身之日。
    他們大概以為，這樣就能擊垮她。
    林薇的唇角，在黑暗中慢慢勾起一抹冰冷而鋒利的弧度。
    你們永遠不會知道，站在你們麵前的，是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複仇者。檢討？那會是你們的催命符。
    她拿出加密日記本，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快速寫下：
    【重生D日。會議狙擊成功，蘇晴剽竊敗露。人事處罰已至，明日檢討舞台已搭好。關鍵變數：鄰居顧言。行為模式與”星琉·零”高度疑似，目的未知，威脅等級待定。需警惕，亦或……可利用？】
    寫完，她合上日記本，緊緊抱在胸前。
    複仇之路布滿荊棘，而她剛剛發現，這片荊棘叢中，可能還潛伏著一頭她完全不了解的、美麗而危險的猛獸。
    心髒在沉寂的黑暗中，不安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重重地跳動著。
    那個帶著微啞慵懶嗓音的男人，和他那句“像要咬人”的評價，如同魔咒，在她腦海裏反複回響，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