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鍵盤冰冷黏膩，像裹著一層瀕死的汗。眼前的代碼和分鏡腳本化作扭曲的蟲，啃噬著林薇最後一點清醒。胃部傳來熟悉的絞痛，空蕩蕩的，連酸水都早已吐幹淨。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無聲跳向淩晨三點。
    屏幕幽幽亮著，分割成兩半。一半是她嘔心瀝血寫就，卻被改得麵目全非的“星琉”告別演唱會最終稿——那些她灌注了靈魂的台詞，正被資本用最粗暴的方式閹割，變成廉價的、用以收割粉絲眼淚的台詞。另一半，是微信朋友圈的界麵。
    置頂的一條，是前男友陳銘半小時前更新的動態。
    一張他和項目組那個清純係策劃蘇晴的合影，背景是某家高級日料店。陳銘笑容矜持，蘇晴依偎在他身側，巧笑嫣然。配文是：【慶功宴！告別拖累團隊的負能量，迎接新篇章！】下麵一水兒的點讚和恭喜，像一排排冰冷的針，紮進林薇的瞳孔。
    拖累團隊的……負能量。
    嗬。
    她才是這個虛擬偶像項目“星琉”最初的構思者，核心設定的奠基人。可三年心血，換來的卻是項目即將上線前夕，被陳銘輕描淡寫地踢出核心團隊，冠以“理念不合”、“狀態不佳”的名頭。而她那些被掏空了的創意，正經由蘇晴那張巧嘴，變成一份份光鮮亮麗的PPT，呈報給資方。
    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眼前猛地一黑。
    林薇下意識伸手想去抓桌上的水杯，指尖卻隻碰到一片虛空。意識抽離的瞬間，她最後看到的，是屏幕上“星琉”那雙眼眸——那是她親手繪製的，本該盛滿星光與希望，此刻卻在被篡改的台詞襯托下，顯得空洞又虛假。
    冰冷的窒息感包裹而來。
    ……
    重新感知到光線時，林薇猛地睜開眼。
    劇烈的日光透過劣質窗簾的縫隙，刺得她眼球生疼。熟悉的、帶著黴味的空氣湧入鼻腔。她正趴在電腦桌前，臉頰下壓著的，是……一份打印出來的策劃案草稿。
    她抬起頭，茫然四顧。
    狹小逼仄的出租屋，堆滿了書籍和資料。電腦屏幕亮著，顯示著一個打開的文檔——【虛擬偶像“星琉”項目初步策劃案V1.0】。
    日期……赫然是三年前！“星琉”項目剛剛啟動的時候！
    她重生了？回到了悲劇開始的原點？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又驟然鬆開，帶來一陣失重般的眩暈和隨之席卷而來的、冰冷刺骨的狂喜。
    前世被棄如敝履、過勞猝死的絕望和恨意，在這一刻盡數化為眼底燃燒的幽火。陳銘，蘇晴，還有那些視創意為糞土的資本……這一世，她回來了。
    指尖撫過策劃案封麵上“星琉”那兩個她親手寫下的藝術字，帶著一種近乎刻骨的溫柔，和冰冷的決絕。
    辦公室裡，項目啟動會正在進行。
    陳銘作為項目副總監，坐在主位，侃侃而談，西裝革履，人模狗樣。蘇晴坐在他側後方，穿著一身素白的連衣裙，長發披肩，正低頭做著記錄，側顏溫婉無害。
    林薇坐在角落，安靜地聽著，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前世，就是在這場會議上，蘇晴“靈光一閃”，提出了那個後來被奉為“星琉”靈魂的核心情感設定——【破碎感與救贖】。而這個設定，幾乎完整剽竊了林薇這份尚未提交的V1.0策劃案裏的核心構思，隻做了些無關緊要的修飾。
    果然，陳銘話鋒一轉，目光“鼓勵”地看向蘇晴：“蘇晴，聽說你對”星琉”的設定也有一些不錯的想法？不妨跟大家分享一下。”
    蘇晴抬起頭，臉上適時地泛起一絲恰到好處的紅暈，聲音柔美：“銘哥過獎了。我隻是覺得，如果”星琉”不僅僅是一個完美的偶像，她內心也有脆弱、破碎的一麵，渴望被理解、被救贖，這樣的反差會不會更能打動用戶呢？”
    會議室裏響起幾聲附和。
    陳銘讚許地點頭：“不錯，這個”破碎感與救贖”的點，很有挖掘深度。”
    就在氣氛一片“融洽”之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的交談戛然而止。
    “聽起來很動人。”林薇緩緩抬起頭，唇角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目光卻銳利得像開了刃的刀，直直射向蘇晴，“不過，蘇策劃這個基於”用戶情感缺口模型推導”出的創意，是否考慮過模型數據本身存在的那個致命漏洞？”
    會議室內瞬間落針可聞。
    蘇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捏著筆的手指驟然收緊。
    陳銘皺起眉，看向林薇的眼神帶著不悅和審視：“林薇，你在說什麼？什麼漏洞？”
    “去年發布的《虛擬情感認同白皮書》第三章第七節，引用的核心數據樣本存在嚴重偏差，導致由此推導出的”缺口模型”基礎不牢。如果用這個有問題的模型作為”星琉”的核心情感基調……”林薇語速平穩，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項目後期人設崩塌的風險，會呈幾何級數增加。”
    她頓了頓，在蘇晴驟然蒼白的臉色和眾人驚疑的目光中，輕輕吐出最後一句：“我相信，這應該不是蘇策劃”原創”構思時，希望看到的結果吧？”
    “原創”兩個字，她咬得極輕，卻像兩個響亮的耳光，抽在蘇晴臉上。
    蘇晴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對那個什麼白皮書和漏洞一無所知，根本無從辯起，隻能求助般地看向陳銘。
    陳銘臉色陰沉下來：“林薇，沒有根據的話不要亂說！會議結束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會議在不尷不尬的氣氛中結束。
    眾人散去時，看林薇的眼神都多了幾分異樣。有同情，有不解，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林薇麵無表情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她知道，這隻是開始。撕破那層溫情的偽裝，露出底下肮髒的算計，是她複仇的第一步。
    果然，下班前，人事部的郵件到了。措辭官方，意思明確：因在重要會議中發表未經證實、頂撞同事的言論，造成不良影響，責令她在明天的IP競標發布會上當眾做出深刻檢討。
    林薇盯著那封郵件，嗤笑一聲。
    檢討？隻怕是陳銘和蘇晴想借機把她徹底踩下去，讓她在資方麵前永無出頭之日。
    她關掉電腦，拿起包，徑直離開辦公室。身後的流言蜚語，她懶得去聽。
    回到那棟老舊的居民樓，樓道裏光線昏暗。林薇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自己家門口，摸出鑰匙。
    剛轉過身，準備開門，旁邊那扇一直空著的房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一個人影倚在門框上。
    樓道的光線在他身後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輪廓，容貌隱在陰影裏，看不真切，隻能感覺到一種超越性別的、驚心動魄的俊美。
    林薇動作一頓。
    她記得這個鄰居。上周剛搬來的，神秘得很，幾乎從不露麵。偶爾碰見，也是匆匆一瞥，隻留下一個令人過目難忘的背影。
    此刻，他就那樣慵懶地靠著，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和好奇。
    林薇正要開口詢問，他卻先動了。
    他抬起手，遞過來一個小紙盒。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膚色是冷調的白。
    “喂，”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剛睡醒似的、微啞的慵懶，像羽毛輕輕搔過耳膜，“你今天的眼神，”
    林薇下意識接住那盒子，低頭一看，是一盒常見的胃藥。
    她猛地抬頭，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樓道昏暗的光線下，那雙眼瞳仿佛蘊藏著流動的微光，正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略顯狼狽卻眼神鋒利的樣子。
    他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慢悠悠地補完了後半句：
    “像要咬人。”
    “轟——”的一聲，林薇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猛地竄上頭頂。
    這語氣……這遞藥時自然卻又帶著某種精準預判的動作……
    與她為“星琉”設計的、那個從未對外公布、深藏於底層代碼之下的隱藏人格彩蛋——那個在感知到創造者（她）情緒劇烈波動時，會下意識做出的關懷反應……
    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