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瀾的盡調團隊，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術小組，在次日早晨九點整，準時進駐了辰耀科技。
    他們沒有絲毫寒暄，直接占據了最大的一間會議室，迅速架設起專業的設備，將這裏變成了臨時的“戰地指揮所”。與辰耀團隊那邊彌漫的焦慮和不安形成鮮明對比，這邊隻有鍵盤敲擊聲、紙張翻動聲和冷靜簡短的交流聲，高效得令人窒息。
    盡調的過程，對周辰和他的團隊而言，無異於一場漫長而公開的淩遲。沈清瀾派來的這些人，眼神銳利，問題刁鑽，每一個都像是經過特殊訓練，能輕易嗅出財務報表中最細微的異常，能從繁瑣的合同條款裏揪出隱藏的風險。
    “王總監，請解釋一下，貴公司上季度確認的這筆來自”星輝貿易”的五千萬收入，對應的物流單據和最終客戶驗收報告為什麼缺失？”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財務專家推了推眼鏡，語氣平和，眼神卻不容置疑。
    被問到的財務總監額頭冒汗，支支吾吾：“這個……星輝那邊流程比較慢，單據還在路上……”
    “根據稅務規定和會計準則，收入確認需要完整的證據鏈支持。缺失關鍵憑證，我們有理由懷疑這筆收入的真實性和確認時點的恰當性。”專家毫不留情地在盡調底稿上記錄下來，紅色的“待核實”標記刺眼奪目。
    另一邊，法務團隊正在審閱一份份曆史合同。
    “李經理，這份三年前與”迅科科技”簽署的技術授權協議，補充條款裏約定了辰耀每年需支付銷售額的百分之三作為分成。但過去三年的財報裏，我們並未找到相關的成本支出記錄。是這筆分成被豁免了，還是……被遺忘了？”年輕的女律師聲音清脆，問題卻直擊要害。
    被問到的法務經理臉色一白，慌忙翻找文件：“不可能！這……我需要查一下存檔……”
    “另外，我們注意到，貴公司三年前有一筆為高管購買分紅險的大額支出，資金來源是公司賬戶，但受益人卻指定為個人。這涉嫌侵占公司資產，需要給出合理解釋，並提供董事會決議文件。”
    每一份請求提供的資料清單，都像一張催命符。每一個被指出的問題，都像一顆被拔出的毒釘，帶出膿血。辰耀科技試圖隱藏的財務黑洞、混亂的內控流程、甚至是一些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商業行為，都被一一翻出，暴露在冰冷的專業審視之下。
    周辰感覺自己像被放在慢火上炙烤。他幾次試圖介入，想以CEO的身份“指導”一下盡調流程，或者至少緩和一下氣氛，但每次他剛走進那間會議室，就會被一種無形的、低氣壓的專業氣場逼退。沈清瀾大多數時候並不親自到場，但她手下這些人，每一個都仿佛帶著她的意誌，冷靜、精準、不留情麵。
    “沈清瀾！你非要做得這麼絕嗎？”一次會議中途休息，周辰終於在茶水間堵住了正在倒水的沈清瀾，他壓低聲音，語氣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辰耀畢竟……畢竟也有過你的心血！你就忍心看著它被這樣一寸寸剖開，體無完膚？”
    沈清瀾緩緩轉過身，手裏端著那杯清澈的白水，目光平靜地落在他因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上：“周總，盡職調查是並購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環節。徹底的透明，是對交易各方負責任的表現。如果連這點陽光都見不得，”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那隻能說明，這間屋子裏的黴菌，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還是說，你心裏有鬼，怕被查出更多……見不得光的東西？”
    周辰語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拳頭在身側攥緊，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她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他虛張聲勢的氣球。
    蘇蔓則嚐試走“懷柔路線”。她挑了個沈清瀾獨自在小型會議室查閱電子檔案的午後，端著一杯親手磨的、拉花精致的咖啡，笑盈盈地走了進去。
    “清瀾姐，忙了一上午，休息一下吧？嚐嚐我煮的咖啡，你以前最愛這個口味了。”蘇蔓將咖啡放在沈清瀾手邊，語氣親昵得仿佛她們依舊是昔日無話不說的“好閨蜜”。
    沈清瀾的目光沒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手指依舊在快速敲擊著鍵盤，仿佛蘇蔓和那杯咖啡隻是空氣。
    蘇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漾開，自顧自地在她對麵坐下，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態：“清瀾姐，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恨我，恨阿辰。當年的事情……是我們對不起你。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人總要向前看，不是嗎？阿辰他為了公司，真的付出了全部，沒日沒夜地熬，身體都快垮了。你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貴手嗎？畢竟，你們曾經那麼……”
    “蘇總監。”沈清瀾終於開口，打斷了她的表演，聲音沒有絲毫溫度，“首先，我跟你沒那麼熟，請不要叫我姐，我受不起。其次，”她終於抬起眼，那目光冷得讓蘇蔓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仿佛被冰雪從頭澆到腳，“這是嚴肅的商業行為，請勿摻雜任何無聊的、廉價的個人情感。這隻會顯得你，和你代表的公司，極其不專業。”
    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刀，一字一句地說道：“最後，他付出多少，與我何幹？他付出的，有他當年處心積慮偷走的多嗎？有他聯合外人，把我踩進泥潭時狠心嗎？”
    蘇蔓被噎得臉色煞白，端著咖啡杯的手劇烈一抖，滾燙的咖啡濺出來，燙紅了她的手背，她卻渾然不覺。沈清瀾的眼神，讓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事情敗露時，那種無所遁形的恐懼。
    沈清瀾冷冷地掃過她燙紅的手背，沒有任何表示，隻是重新將目光投向屏幕，下了逐客令：“如果沒別的事，請出去。我還有工作要處理，不希望被無關人等打擾。”
    蘇蔓幾乎是踉蹌著逃離了那間會議室，心髒狂跳不止。她靠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大口喘著氣，沈清瀾最後那句話如同魔咒般在她耳邊回響——“……有他當年處心積慮偷走的多嗎？”
    她怎麼會知道？她怎麼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纏上了蘇蔓的心髒。
    而會議室內的沈清瀾，在蘇蔓離開後，停下了敲擊鍵盤的動作。她拿起那杯被蘇蔓放在桌上的咖啡，看都沒看，徑直走到角落，將整杯咖啡連同那個精致的拉花，一起倒進了垃圾桶。
    她不需要這種虛偽的示好，也不需要廉價的懺悔。她要的，是讓他們一點點失去所有珍視的東西，就像他們當年對她做的那樣。
    這時，她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條來自陸深的加密信息：
    「輿論方麵有動靜了，幾條小魚開始冒頭。U盤已準備好，隨時可以”意外”被發現。」
    沈清瀾看了一眼，眼神沒有任何波動，隻是簡單地回複了一個字：
    「等。」
    獵網正在收緊，而獵物，還在為自己拙劣的偽裝和微不足道的反擊而沾沾自喜。真正的風暴，遠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