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燁“司辰使”的身份，像一顆投入棋盤的陌生棋子，雖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卻已悄然改變了宮中的某些格局。
    她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前往欽天監點卯，查閱些無關緊要的星象記錄，更多的時間則花在西苑及其周邊，以“勘察地氣”為名，細細感知著龍族可能留下的任何蛛絲馬跡。
    蕭凜那邊，對龍怪身上“人為標記”的追查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影衛動用了所有隱秘的渠道，對比各種古籍、異域紋樣，甚至暗中排查京中可能與草原或方外勢力有勾結的官員富商，進展緩慢卻堅定。
    平靜，在第五日被打破。
    這日清晨，天色未明，一陣急促驚慌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喊聲打破了皇城的寧靜。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傳遍宮闈——昨夜值守西內苑永巷的兩名內侍、三名巡夜禁軍，離奇暴斃！
    發現時，屍體已僵硬，倒在永巷深處一段僻靜的宮牆下。
    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明顯外傷，但麵色青紫，雙目圓睜，瞳孔渙散，仿佛在臨死前看到了極端恐怖之物。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們的脖頸、手臂等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一些細微的、仿佛被什麼細小鱗片刮擦過的紅痕，隱隱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氣。
    恐慌，如同無聲的瘟疫，瞬間在底層宮人中蔓延開來。各種流言蜚語不脛而走，有說是厲鬼索命，有說是邪祟入宮，甚至有人偷偷將目光投向了剛剛被任命為“司辰使”、職責便是觀測異動的朔風公主。
    蕭凜在第一時間得到了稟報，他立刻下令封鎖消息，嚴控永巷，所有屍體移至冰窖，由親信仵作驗看，並命影衛徹查。
    然而，不等影衛有更多發現，新任司辰使阿史那·雲燁，已不請自來，出現在了被重重把守的永巷入口。
    “陛下，”雲燁對守在入口、麵色凝重的影十九微微頷首，目光直接投向巷內深處那片被清理出來、仍殘留著不詳氣息的區域，“此事，或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
    影十九遲疑片刻，還是側身讓開。皇帝早有諭令，司辰使若對宮中異動有所察，可酌情介入。
    雲燁走入永巷，清晨的微光勉強照亮這狹長幽深的通道，兩側是高聳的朱紅宮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她不需要仵作的報告，僅僅站在事發地點，那股熟悉而令人作嘔的氣息便撲麵而來——龍裔的氣息！雖然極其淡薄，且與之前斬殺的水虺有所不同，更加陰冷、詭譎，但本質同源。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地麵上幾乎看不見的些許痕跡，又靠近宮牆，仔細嗅了嗅那若有若無的腥氣。
    “不是厲鬼，也非尋常邪祟。”雲燁站起身，聲音在空曠的巷道裏顯得格外清晰冷靜，“是”影鱗”。”
    匆匆趕來的蕭凜恰好聽到這個詞，腳步一頓：“影鱗？”
    “一種低等龍裔，形如壁虎，但體型更大，善於隱匿和攀爬，能在陰影中潛行。其唾液含有劇毒，能致人麻痹、產生幻覺，最終在極度恐懼中窒息而死。皮膚上的紅痕，是它們爬過時留下的鱗粉所致。”雲燁解釋道，語氣平淡得像在介紹一種尋常的昆蟲。
    蕭凜看著地上那無形的“戰場”，又看向神色平靜無波的雲燁，心中寒意更甚。影鱗……又是龍裔！而且這次，它們竟然潛入了皇宮內苑殺人！
    “它們為何而來？目標是誰？”蕭凜沉聲問。他不相信這是隨機事件。
    雲燁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永巷一側宮牆上方，某座宮殿翹起的飛簷。
    “影鱗智力低下，隻會聽從更高階龍裔或操控者的命令。它們在此殺人，要麼是清除障礙，要麼是……傳遞信息，或者，是在尋找什麼東西。”她頓了頓，指向那座宮殿的方向，“氣息向那邊去了，雖然很淡。”
    蕭凜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瞳孔微縮——那是秋水齋的方向，蘇才人的居所！
    蘇才人？那個清冷孤傲、隻與古琴為伴的女子？龍族的目標怎麼會是她？是因為她那把能發出克製龍族氣息的“鎮嶽”琴？還是她本身……有什麼特殊之處？
    “陛下，”雲燁看向蕭凜，眼神銳利，“影鱗通常是成群活動，且習慣於夜間出沒。昨夜出現的可能不止這幾隻。它們能在宮牆陰影、簷角鬥拱間穿梭，極難察覺。需立刻徹查宮中所有陰暗角落，尤其是……靠近水源或地脈節點的地方。”
    她的判斷與影衛初步的勘查結果不謀而合，影衛也在附近發現了類似蜥蜴爬行、但放大了數倍的模糊痕跡，隻是無法確定是何物種。
    “傳朕旨意，”蕭凜立刻下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以清查宮苑、驅除蛇鼠為名，封鎖西內苑及周邊區域，命禁軍配合司辰使，仔細搜查每一處簷角、水道、假山縫隙！重點是……秋水齋附近。”
    他深深看了雲燁一眼：“此事，由你主導。”
    這是將極大的信任和權力交給了雲燁。不僅是因為她的專業，更是一種試探，試探她在麵對可能與蘇才人相關的危機時，會如何行動。
    “臣，領旨。”雲燁沒有任何推辭，接下了這個任務。她需要這個機會，名正言順地調查龍族在宮中的滲透，也需要確認蘇才人的安危，以及她與這一切的關聯。
    搜查行動迅速展開。
    禁軍們雖然對這位異族公主司辰使將信將疑，但皇命難違，隻得按照她的指示，搭起長梯，小心翼翼地探查高處簷角瓦楞，翻動假山石縫，檢查排水溝渠。
    雲燁親自帶隊，她的感知遠比常人敏銳。在搜查到秋水齋外圍一處連接太液池的廢棄排水暗渠入口時，她停下了腳步。
    “在這裏。”她低聲道。
    暗渠入口被雜草半掩，潮濕陰冷，一股比永巷中濃鬱數倍的腥臊氣息從中散發出來，還夾雜著一絲……微弱的、掙紮般的嘶鳴。
    禁軍統領臉色一變，立刻命人手持長矛火把，準備進入。
    “不必。”雲燁阻止了他們，“裏麵空間狹窄，人多反而施展不開。影鱗畏火懼強光，守住出口即可。”
    她接過一支火把，另一隻手已悄然按在了靴筒中的短劍柄上，沒有絲毫猶豫，彎腰便鑽入了那黑暗、逼仄的洞口。
    蕭凜站在不遠處，看著那纖細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心弦莫名一緊。他知道她很強，但那種地方……
    時間一點點過去，暗渠中沒有任何聲音傳出，寂靜得讓人心慌。
    就在蕭凜幾乎要下令強攻進去時——
    “轟！”
    一聲沉悶的爆響從地底傳來，伴隨著幾聲尖銳短促的、仿佛蜥蜴被踩斷尾巴般的慘嘶！
    緊接著，火光一閃，雲燁的身影從暗渠中疾退而出，姿態依舊從容，隻是發髻稍顯淩亂，額角沾了一點泥灰。
    她手中握著的火把上，跳躍的火焰邊緣，似乎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黑氣，迅速消散。
    她將手中一個還在微微抽搐的、約莫家貓大小、通體覆蓋著暗色鱗片、長著四隻利爪和一條長尾的怪異生物扔在地上。
    那東西已經身首分離，斷口處流淌出暗綠色的粘稠血液，散發出刺鼻的腥臭。
    正是“影鱗”！
    “裏麵還有一個巢穴，已被我搗毀。這是最後一隻試圖偷襲的。”雲燁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剛才隻是進去清理了一下垃圾。
    周圍的禁軍們看著地上那前所未見的怪物屍體，又看看神色淡然的雲燁，眼中充滿了驚懼與敬畏。
    蕭凜走上前，目光掃過影鱗的屍體，最後落在雲燁身上：“可有受傷？”
    “無礙。”雲燁搖頭，目光卻越過蕭凜，看向聞訊趕來、正站在秋水齋門口，麵色微微發白的蘇才人。
    蘇才人手中緊緊攥著一方絲帕，目光與雲燁相遇，複雜難明。有後怕，有感激，似乎還有一絲……了然的沉重。
    雲燁收回目光，對蕭凜道：“陛下，影鱗巢穴雖除，但其能潛入宮中深處，必有依憑。或是宮中有連接地脈的薄弱點被利用，或是……有內應為其提供了庇護與指引。”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內應。
    這兩個字，讓剛剛因為剿滅怪物而略微放鬆的氣氛，瞬間再次緊繃起來。
    蕭凜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龍族的威脅，已經從宮外曠野，正式延伸到了這九重宮闕之內！而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可能就在他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