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的進言如同一聲警鍾，讓蕭凜意識到，必須盡快給阿史那·雲燁一個合乎禮法、且能部分解釋其特殊性的公開身份。
    繼續讓她以模糊的“貢品”身份居於深宮，隻會引來更多猜忌和攻訐，於大局不利。
    連續兩日，蕭凜埋首於浩如煙海的典籍與檔案之中，並非尋找關於龍的記載，而是在曆代官職、宮廷建製的故紙堆裏尋覓靈感。
    他需要找到一個名目，一個能合理地將雲燁安置在靠近權力中心，又能讓她一定程度擺脫後宮妃嬪身份束縛的位置。
    終於，在一卷關於前朝“欽天監”下屬機構的殘破記錄中，他找到了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古老職司——司辰使。
    記錄寥寥數語：“司辰使，掌觀星、候氣、察地脈異動，以佐天時，避災厄。非通曉陰陽、感知敏銳者不可任。位卑而責重，常獨立於諸司之外。”
    蕭凜的目光在這幾行字上停留許久。觀星、候氣、察地脈異動……這與雲燁所能感知的龍族活動隱隱契合！
    更重要的是，這個職位隸屬於技術性的欽天監，而非後宮體係，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獨立的辦公場所，接觸一些非常規的信息和物資，且因其專業性，相對超脫於朝堂黨爭之外。
    “位卑而責重，獨立於諸司之外”，簡直是為雲燁量身定做！
    他立刻召見欽天監監正。年邁的監正聽到皇帝要重啟這個早已廢棄數百年的職位，並且任命一位異族公主時，驚得差點將胡子揪下來。
    但在蕭凜不容置疑的旨意和一番關於“朔風部族久居極北，對星象地氣有獨特傳承，或可補中原之術不足”半真半假地解釋下，監正也隻能領旨謝恩。
    消息傳出，朝野一片嘩然。
    任命一位異族貢女為官？雖是虛銜散官，無實權，但亦是破天荒之舉！清流文官們，尤其是李太傅一係，紛紛上書表示不合祖製，有損國體。
    但蕭凜態度堅決，以“廣納賢才，不拘一格”和“朔風部族秘術或於防災有益”為由，強行壓下了所有反對聲音。
    他深知，這是目前能想到的、平衡各方的最佳方案。既給了雲燁一定的自由和合理性，又未給予她過高的權位刺激朝臣，同時將她置於欽天監這個相對邊緣卻又能接觸到核心信息的體係內，便於監控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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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攬月閣內，雲燁接到了正式的任命詔書和金質的司辰使令牌。令牌觸手冰涼，上麵刻著簡單的星紋雲飾。
    “司辰使……”她默念著這個陌生的官職，立刻明白了蕭凜的意圖。這位皇帝，確實心思縝密。這個身份，像一件量身剪裁的外衣，雖不能完全掩蓋內裏的鋒芒，卻足以讓她在這宮廷中更“合理”地行走。
    她並未表現出過多情緒，隻是平靜地謝恩。負責傳旨的內侍監大太監看著這位寵辱不驚的公主，心中更是高看了幾分。
    有了官方身份，雲燁的行動便利了許多。她以“勘察地氣”為由，可以有限度地在皇城西苑及周邊特定區域活動，所需的各種物資（包括那些非常規的藥材和工具）也有了更名正言順的申請渠道。
    這日午後，天氣晴好。雲燁信步走在通往西苑的青石小徑上，名義上是熟悉司辰使的職責範圍，實則在暗中感知地脈的細微變化，並留意著那日琴聲傳來的方向。
    越靠近西苑那片被稱為“鏡湖”的水域和附近的“聆風亭”，她體內的血脈感應就越發清晰。並非龍族的腥臊，而是一種清冽的、如同山泉擊石般的靈韻。
    就在她駐足於湖畔，凝神感受時，一陣悠揚的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距離更近，琴音也更加清晰。依舊是那古樸蒼涼的曲調，但今日似乎少了幾分肅殺，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琴聲來自湖心小島上的聆風亭。
    雲燁抬眼望去，隻見亭中坐著一道素雅的身影。
    一襲月白宮裝，青絲如瀑，僅以一支簡單的玉簪挽住。她低眉信手彈撥，側影在湖光山色中顯得格外清冷孤寂。
    正是蘇才人。
    雲燁沒有回避，反而沿著連接小島的回廊，緩步向聆風亭走去。
    琴聲未停，但亭中人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調整了力度，琴音隨之發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仿佛在無聲地詢問來者何人。
    走到亭外，雲燁停下腳步，沒有打擾，隻是靜靜地聆聽。直到一曲終了，餘音嫋嫋散於湖麵之上。
    蘇才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龐。
    她的美與雲燁的深邃異域不同，是標準的江南水墨韻味，眉目如畫，氣質如蘭。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蘊藏著千山萬水，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通透與淡然。
    她看到雲燁，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起身，依禮微微欠身：“見過公主殿下。”她的聲音如同她的琴音，清越而帶著淡淡的疏離。
    “蘇才人不必多禮。”雲燁走進亭中，目光落在她麵前的那張古琴上。琴身黝黑，木質溫潤，隱隱有斷紋，一看便知是傳承久遠的珍品。“才人的琴音，很特別。”
    蘇才人淺淺一笑，笑意未達眼底：“雕蟲小技，聊以自娛罷了。公主謬讚。”
    “並非謬讚。”雲燁的語氣很認真，“我聽聞，音律可通天地，感鬼神。才人的琴音中，有金石之韻，似能……滌蕩汙濁，安撫躁動。”
    這話說得有些玄妙，甚至近乎冒昧。但雲燁的目光坦誠，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蘇才人撫琴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仔細看向雲燁。這位近日在宮中傳聞紛紛的朔風公主，果然與尋常宮妃不同。
    她身上沒有脂粉堆砌的嬌柔，也沒有刻意討好的媚態，隻有一種近乎原始的、幹淨利落的銳氣，以及那雙仿佛能看透表象的深眸。
    “公主懂音律？”蘇才人不答反問。
    “不懂。”雲燁搖頭，“但我能”聽”到其中的”意”。”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我的故鄉，我們更相信直覺與血脈的感應。”
    “血脈的感應……”蘇才人輕聲重複，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波動。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公主可知此琴之名？”
    “願聞其詳。”
    “它叫”鎮嶽”。”蘇才人指尖輕輕拂過琴弦，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相傳為千年雷擊木所製，曾懸掛於邊關雄嶽之巔，受風霜雨雪、雷霆洗禮百年，音色自帶一股凜然正氣。家祖偶得，視為珍寶。”
    鎮嶽。雷擊木。凜然正氣。
    雲燁心中了然。難怪琴音能引動她的血脈。
    這琴本身，就是一件蘊含了至陽至剛力量的異寶，長期受其熏陶，甚至能以特殊指法彈奏的蘇才人，自然也會沾染上這種氣息，無形中與龍族這類偏向陰邪（指毀滅古龍一係）的力量相斥。
    “好琴。”雲燁真心讚道，“才人亦是非常之人。”
    蘇才人垂下眼簾，掩去眸中複雜神色：“公主說笑了。不過是深宮寂寥，借此琴排遣光陰而已。”她頓了頓，似是無意間提起，“前幾日夜雨，宮中似乎不甚安寧，公主初來乍到，還需小心。”
    雲燁目光微閃。蘇才人這話，是單純的關心，還是意有所指？那夜皇帝追蹤她出宮，動靜極小，蘇才人居住的秋水齋距離攬月閣和西苑都有段距離，她是如何得知“不甚安寧”的？是靠這敏銳的感知，還是……另有消息來源？
    “多謝才人提醒。”雲燁不動聲色，“我既為司辰使，觀測異動本是我的職責。日後若有所察，或許還需向才人請教音律清心之法。”
    這是一種隱晦的試探，也是拋出了合作的橄欖枝。
    蘇才人抬眸，與雲燁對視片刻。
    兩個同樣聰慧而特別的女子，在這湖心小亭中，完成了一次無聲的交流。
    “若公主不嫌妾身技藝粗淺，妾身自當盡力。”蘇才人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這份潛在的約定。
    風過湖麵，吹皺一池春水。
    亭中琴音已歇，但某種新的聯係，已然悄然建立。
    雲燁離開聆風亭時，心中明晰：這座皇宮裏，她並非唯一的“異類”。而這位蘇才人與她的“鎮嶽”古琴，或許在未來對抗龍族的隱秘戰爭中，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蕭凜給了她一個身份，而她，開始為自己尋找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