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人間三月有餘，任寧瑞抽條長個兒，一轉眼模樣就如人間14歲左右的青少年了。
    陟司不在事務所，他便常來坐鎮。
    樓頂天台疾風陣陣，推著秋千。
    任寧瑞拆開了湯淺上貢的蝦片，吃了幾口，看著眼前照料盆栽的九天，言語平淡：“既已成定局，還回來做什麼？徒增傷悲。”
    “有人陪著他，好過在獨自哀痛。”九天壓了幾下噴壺，水霧嫋嫋，人間雖入秋，這邊的綠植卻仍是生機勃勃。
    任寧瑞麻木地抓起一把蝦片送進嘴裏：“我們順天道而生，應天道而亡，與人間牽扯過甚，終會染上人情事故。”
    “這點不用擔心。”九天仰麵沐浴熠熠光華：“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任寧瑞不自覺親近九天，可現在成長不少，對他萬事萬物都似擁在懷中的態度頗為不悅。
    一個注定消亡的存在，本不該重見天日。
    ……
    事務所的眾人隻當九天去了趟有驚無險的地界之旅，要為他接風洗塵。
    原本的樓頂聚餐因為忽然而至的大雨，改為海鮮自助。
    唐皊鹿歎氣：“下次回來提前說一聲，我好訂地方。”
    九天把烤好的蒜蓉粉絲扇貝放在她的盤子裏：“抱歉。”
    唐皊鹿綻放笑容：“你平安無事就好。”
    湯淺湊過去小聲詢問：“那邊的人沒為難你吧？不得不說，地界妖族很排外的，尤其是天界來的。”
    “嗯……”九天想了想，然後把目光轉向專心吃扇貝的唐皊鹿：“小鹿的父親氣的不輕。”
    “咳咳咳咳！”唐皊鹿一口粉絲嗆進了氣管。
    洛琴昌一邊遞水一邊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如今妖族是鹿王做主沒錯，可誰都沒說過那是唐皊鹿的爸爸啊。
    “感覺吧。”九天若無其事道：“他們長得也有點像。”
    唐皊鹿緩過來，訕訕道：“是、是嗎？我一直覺得我像母親。”
    湯淺給唐皊鹿順完氣，繼續剛才的話題：“所以你們把他得罪完就大搖大擺回來了？”
    洛琴昌就事論事：“是妖族理虧，得罪就得罪吧，等哪天鹿王知道他女兒在謝哥手底下討生活，那才叫精彩。”
    “不會的。”唐皊鹿擺擺手：“他子女多，早不記得我了。”
    洛琴昌風輕雲淡道：“管他呢，妖族親情本就涼薄，我都快忘了我爹是什麼物種了。”
    席非毅附和：“我也不記得父母什麼樣。”
    湯淺與他碰杯：“好巧哦。”
    “人間的親情觀是沒辦法套用在妖族一類上的，自然界物競天擇，雖說虎毒不食子，可把自己的孩子視作競爭者殘殺的，不在少數。”
    馮宣冷不丁冒出這麼一段話：“你應該慶幸，作為一頭母鹿，你不需要用角去拚搏出生存空間。”
    唐皊鹿：“……”
    湯淺丟去一隻墨魚仔：“有你什麼事兒啊？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馮宣接住墨魚仔，放上了烤盤。
    陟司拆解好螃蟹，把蟹肉和蟹黃逐份碼在九天的盤子裏，對周遭的喧囂視若無睹。
    湯淺往唐皊鹿的飲料裏擠檸檬汁。
    唐皊鹿不明所以：“你幹嘛呢？”
    “不能我一個人酸。”
    “……”
    聚餐結束，雨還在下。
    唐皊鹿叫了出租車，把要回公司的同事們載走。
    洛琴昌臨上車前轉頭對湯淺道：“這麼大的雨，你倆也打車吧，從這兒到地鐵站少說一公裏。”
    湯淺比了個OK。
    任寧瑞跟著九天鑽進了陟司的座駕。
    車開到半路，卻遇到大堵車，而積水已經沒過了車輪，前麵的立交橋下，交警正揮舞著交通棒示意過往車輛在路邊停靠。
    九天看了眼不斷上漲的水位：“再過半個小時這條路上的車就會被完全淹沒了。”
    任寧瑞雙耳一動：“前麵有人遇難。”
    陟司開了車門出去，同時囑咐道：“我去就行。”
    他在雨中奔走，背影很快被傾盆雨勢覆蓋。
    沒過多久，水位已經漲到了車窗位置，交警挨個敲車門，示意裏麵的人出來避難。
    九天和任寧瑞隨著人群疏散去安全地帶。
    救護車淌著水呼嘯而過，隱隱能聽到淒厲的哭喊聲。
    陟司救人回來，西裝外套上染了血腥，被他順手塞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九天看他麵色凝重，低聲詢問：“怎麼了？”
    “堵車是因為路口車禍，有個孕婦。”陟司遲緩道：“孩子沒能保住。”
    九天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水珠：“我知道你盡力了。”
    人間命數，誰都能改，偏他是不能的。
    到家先各自洗澡，而後陟司在廚房煮薑湯。
    任寧瑞聞著薑味直皺鼻子：“這屋裏哪個會感冒的？我可不喝。”
    陟司懶得搭理他。
    九天換好衣服下樓來，陟司端來薑湯，他順手接過，並叮囑道：“你也喝點。”
    任寧瑞：“……”
    九天的臥室讓給了任寧瑞，他隻得被陟司長手長腳擁著，耳鬢廝磨。
    “行了。”九天撫平被他弄亂的睡衣：“早點睡。”
    “我怕睡醒，你就不在了。”陟司這會兒心理年齡還不如隔壁屋的小麒麟。
    九天一指抵在他眉間，軟聲細語道了聲：“放肆。”
    “就再縱我一回吧。”陟司壓著他，親了又親。
    得寸進尺這事，幹多了臉皮也就厚了。
    待兩人一覺醒來，仍維持這相擁而眠的姿勢。
    隔著落地窗還是能聽到雨聲滂沱。
    洗漱過後，陟司去做早飯，便見任寧瑞滴著水從門外進來。
    任寧瑞看他捧著鍋淘米的賢惠架勢，撇嘴道：“把九天喊起來吧，你們最好出去看下。”
    一夜過去，江水都都湧上了過江大橋。
    九天拿起不斷震動的手機，群裏都在嚎著事務所被水淹了。
    洛琴昌發語音說夢裏在坐船，結果一睜眼，，窩都在水裏漂。
    九天拉開窗簾，目光從洶湧的江水攀升到烏雲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語：“天河水傾。”
    陟司是撞進門的，生怕九天為了人間慷慨就義。
    落地窗前，九天沉聲道：“世間再無息壤，我非去不可。”
    他這副岌岌可危的身軀，此刻奉還，最合適不過。
    陟司深知攔不住他，便轉動脖子，恢複原身的同時俯衝過去，把九天頂上腦袋，“我送你。”
    九天抱著那溫熱的獸角，闔眼親吻。
    陟司抖了抖耳朵，四爪蹬地躍出了落地窗，直上雲霄。

    作者閑話：

    下章之後的時間線是二十年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