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到哪兒了？”
    腰肢纖細的少女雙臂搭在欄杆上講著電話，腳下是涓涓細流。
    少女喋喋不休地抱怨：“都是蚊子，我都被咬了好幾個包了，你再不來，我回家了！”
    她掛了電話，趴在欄杆上唉聲歎氣。
    木板橋下，一道暗影緩緩蠕動，繞到少女背麵，爬上了上來。
    少女露著纖細雪白的脖頸，似乎在對它說：別客氣，請用吧。
    難捱的食欲迫使它毫不猶豫地下口。
    血液入體，那“吸血怪”卻像是被灌了硫酸似的，發出淒厲的慘叫，痛苦地後仰，倒地扭曲，現了原形。
    少女回身，褪去偽裝。
    馮宣從兜裏掏出棒棒糖含在口中，冷笑著凝視在木板上自作自受的蛭怪：“我的血不和你胃口麼？”
    蛭怪嘔了一地膿水，身體在劇毒的摧殘下變成了絳紫色。
    陟司和九天趕到時，它已經縮成了球狀。
    馮宣坐在欄杆上叼著棒棒糖道：“不好意思，這筆獎金，沒你們的份。”
    下班的時候他聽到了唐皊鹿的話，想拿獎金，要知道實習生的工資也就一日三餐剛剛好，還能借機打壓這神使，一舉兩得。
    九天沒說什麼，陟司去打了電話，很快就有妖族警察來帶走蛭怪。
    馮宣得跟著去做筆錄、領獎金。
    陟司作為他在人間的監管者，得一道去。
    九天是神使，任務在身，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離開人間，他明事理道：“我打車回去，車費報銷？”
    “嗯。”陟司親自為他叫了專車。
    八點鍾的夜晚，城市的喧囂與歡樂才剛剛開始。
    九天早早寫完了工作日誌，他走到落地窗前，望著滿城燈火，目光落在了被光輝淹沒的市民體育館。
    快要到閉館時間，為了比賽而勤勉練習的女學生離開了泳池，去淋浴衝洗。
    她已經習慣了四下無人的更衣室，明明體育館外是吵鬧的街市，但這一方天地裏總是靜得針落可聞。
    女孩兒用毛巾搓著烏黑的短發，站在衣櫃前用手機給父母發消息：訓練結束了，我馬上回來。
    媽媽將豐盛的晚飯照片發到一家三口的群裏。
    女孩兒回複了一個饞哭了的表情包。
    她拿出行李，關上櫃門。
    更衣室的燈隨著櫃門合上的一瞬熄滅。
    女孩兒嚇了一跳，她背貼著置物櫃，嚇得大聲詢問：“有人嗎？是停電了嗎？”
    無人應答。
    女孩兒憑著記憶摸黑去找更衣室的門，但她才邁出一步，就被絆倒在地。
    有什麼黏糊冰涼柔軟的物體纏繞著她的雙腿、腰肢。
    她的呼救被吞沒，喉頭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覺得體溫被抽絲剝繭般的抽離。
    燈管“啪”的一聲恢複正常。
    女孩兒的眼睛被刺痛，她身體一輕，倚靠的不再是寒涼的地磚，而是溫熱的胸膛。
    抬頭一看，女更衣室裏，居然站著位眉目清秀的少年，他的五指徐徐晃過女孩兒受驚的雙瞳。
    “我得打掃了，你快回去吧。”九天溫聲細語地說完，輕輕推她往前走了一步。
    女孩兒不知把他代入了什麼角色，怔怔點頭，說了謝謝就挎著運動包飛快逃離更衣室。
    九天等她遠去，才回身看被他釘在牆壁上的蛭怪。
    體型更勝剛才被抓走那隻。
    蛭怪流了一地粘液，它化出人形，膚白如雪、披頭散發的青年胸口紮著一道神力撚成的長針。
    他不住喘息著道：“天界的走狗，多管閑事。”
    “救人一命，不算閑事。”九天揮手撤去神力，蛭怪跌落在地。
    他匍匐在地，不甘地問：“你怎麼發現的？”
    “小蛭怪離不得活水。”九天說：“它若真的在體育館作案，吸完血會因為一時化不了人形而無處可逃。”
    “懂得還挺多。”蛭怪撐起身：“要把我交給妖族處置麼？小神使。”
    “你不是為食欲殺人。”九天道：“伺機作案，嫁禍同族。”
    蛭怪挑眉：“那又怎樣？”
    “死罪一條，便無須交給妖族動手了。”九天隔空捏住了他的命門：“縱容你來人間放肆的，自然也會被處置，以公謀私，害人不淺，無論它是何權位，都罪無可恕。”
    蛭怪被掐得直翻白眼，傳音道：“你不能殺我！三界各有法度，你隻能將我交還妖族！”
    九天置若罔聞，五指握拳。
    噗嗤。
    蛭怪的身軀如漿果爆開，汁液迸濺。
    九天神色如常地垂下手，望著滿屋子的髒汙發了會兒呆，然後他去拿了掃帚水桶，麵色如常地洗洗刷刷。
    陟司覺察異常，和妖警匆匆忙忙趕來，馮宣也揣著熱乎的獎金過來湊熱鬧。
    九天已經把天花板和牆壁都擦洗得一塵不染。
    而天界來使早就在旁一聲不吭候著了。
    九天邊洗著拖把邊道：“把地拖完了，我跟他們走。”
    “你……”陟司大步過去，握住他勞作中的手：“為什麼？”
    為什麼不等他？
    為什麼要親自動手？
    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忘卻他的請求！
    妖族那邊倒是先怪罪下來：“在人間處置妖族，誰給你的膽子？！”
    陟司哪裏能忍，甩頭瞪視：“滾！”
    幾個妖警被嚇得退了一步。
    打掃完畢，九天把清潔用具都放回原處，波瀾不驚地說：“走吧。”
    ……
    金神又親自來迎接了，不過這回他懷裏抱著個半大稚童，裹著金絲獸紋袍，粉雕玉琢，可愛得緊。
    金神對九天和善依舊：“倒省得我召喚了。”
    九天低頭與他對上視線，袍子裏的孩子金發金瞳，伸出兩隻藕一樣白嫩的胳膊。
    金神會意，把他往九天懷裏放：“你來抱著。”
    九天剛抬起手，身後的陟司就繞到他身前，將孩子截了過去。
    “……”
    金神笑得兩肩聳動，提醒道：“陟司啊，你現在也是一方神君，不是小時候了。”
    陟司雙手卡著孩子的咯吱窩，和他大眼瞪小眼。
    即便是被舉著，孩子也是乖乖的，不哭不鬧。
    九天喃喃：“麒麟降世。”
    金神欲言，卻有人搶先一步道了出來：“這眼力，不輸陟司與我了。”
    來者笑顏溫和，從陟司手中把幼年期的麒麟崽崽接了回去。
    九天朝他一拜：“白澤神君。”
    “不必多禮。”白澤托起他的小臂，周遭來往神族目光炯炯，他莞爾道：“久別重逢，還望兩位賞臉去我那兒喝杯茶。”
    九天還記得自己是上來挨訓的：“我是不是該寫檢討？”
    “你檢討什麼。”金神哼笑出聲：“捏死一隻為非作歹的蛭怪，難道還要驚動天帝？”
    九天垂眸不言，一時間思緒萬千。
    白澤他們回神殿喝茶。
    小麒麟拖著長袍滿地跑。
    白澤邊沏茶邊說：“每逢人間天災大難，麒麟降生，警示世人，隻是這次，他就在天界。”
    陟司的衣袖被小麒麟扯著，他一改冰霜麵容，對其怒目而視。
    小麒麟不怕他，笑嘻嘻往嘴裏塞袖子。
    陟司扯回衣袖，袖中兩手緊握成拳。
    金神不得不感歎：“這就叫風水輪流轉。”
    陟司這般大的時候，把當代麒麟的衣擺撕了個痛快。
    小麒麟很喜歡九天，陟司不同他玩耍，他便把自己團起來，滾到了九天的手邊。
    九天抱他在懷裏，給他遞糕點吃。
    “不許喂他！”陟司氣得每一根發絲都在爆發出的氣浪中飄揚。
    “你同他置什麼氣。”九天將糕點囫圇推進了小麒麟口中。
    小麒麟蹭了蹭九天的手心，閉上眼安心地打起了瞌睡。
    陟司咬牙切齒，但又不敢朝九天發脾氣，惱火地背過身去。
    白澤搖頭歎息：“越活越過去了。”
    九天逗弄小麒麟的鼻尖，輕聲詢問：“可是要我帶著他去人間？”
    陟司驀地回身：“不行！”
    小麒麟無所畏懼賴在九天懷中，嘟嘴翻了個身。
    “他本該降生人間。”金神端著茶杯輕描淡寫道：“帶著麒麟避禍納福，實乃美差。”
    九天自然不會拒絕。
    陟司離開白澤神殿的時候臉還是黑的。
    九天牽著小麒麟問：“你不喜歡他？”
    “我如何喜歡？”陟司的年齡也縮水成了孩童似的，別扭道：“莫不是他每次降生你都要帶著！”
    每次？九天好像知道了什麼。
    金神扶著殿外的柱子笑岔了氣：“陟司，你接下來在這裏撒潑打滾，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畢竟他也幹過這事。
    陟司臉紅了白白了紅：“總之，我不許你帶他！”
    小麒麟躲到了九天後方。
    九天護著他，難得想嚇唬陟司，他挺直腰板，端著架子，拉下臉來沉聲反問：“若我執意，陟司神君還要罰我不成？”
    陟司倒退一步，直接在神殿外的平台上，單膝跪地。
    連金神都有點腿軟了。
    白澤在殿內看得一清二楚，他斜躺在軟榻上，自言自語悠哉道：“一物降一物，可他偏能降萬物。”
    陟司低著頭，不敢看九天的眼睛。
    九天繃不住先笑了，他蹲下來，拍了拍陟司的肩膀：“我開個玩笑而已。”
    陟司仰麵，一臉委屈。
    小麒麟冒出頭來，小心翼翼拱了拱陟司的手背，試圖安慰。
    陟司對他的態度緩和不少，順手摸了摸小麒麟的發頂。
    金神親自送了一程。
    小麒麟的手續很快辦妥，麒麟常有五色，墨麟為亂世之兆，甚為罕見，出現次數屈指可數。
    這次的是金麒麟。
    一到人間，小麒麟便有7歲的模樣了。
    他的資料交由身為監護人的九天。
    九天打開資料袋，拿出身份證明熟悉一下。
    “任寧瑞。”九天念了一遍，“怎的起這樣的名字？”
    陟司對身旁吃著兒童套餐的祥瑞神獸視而不見：“他自己取的。”
    前兩代麒麟都活了不下2000歲。
    記憶不會傳承，性格和樣貌卻是大差不差。
    想到這裏，陟司又專注地盯著九天的臉看了會兒。
    九天給嘴角沾到番茄醬的任寧瑞擦拭：“以後就喊你小瑞了。”
    任寧瑞點頭：“嗯。”
    陟司心中憋悶。
    這都第二次了！有完沒完？！
    “他這個年紀，在人間是要上學的吧？”九天又往袋子裏看，不知道有沒有學籍資料什麼的。
    “有私立學校，天界和地界合辦的，住宿。”陟司春風滿麵道：“一周放出來一次。”
    九天就當沒聽出他那點小心思。
    任寧瑞吃完漢堡，夠不著地的腿在沙發上踢了兩下，他說：“有妖族靠近。”
    話音剛落，玻璃窗被叩響。
    三人轉頭看去，兩個麵色陰冷的妖族站在店外盯著他們。
    陟司起身道：“我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