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買了香薰，像隻囤貨的小鬆鼠。”
    藤原從這周開始，特意在谘詢中引導三井多聊和未婚妻的事情。這樣可以讓他盡量放下戒備，放鬆心情。
    “買了同一種味道的？”
    “是呀，她用慣了一種就不再變了。”
    “看起來有囤貨癖好。和我這個味道是一樣的？”
    三井笑了“是呀，第一次我就發現了，還真是巧。確實很好聞，我也喜歡。”
    藤原扶了扶眼鏡“你有跟她說過，我們倆個用的是同款嗎？”
    “當然了醫生，我們每天都會互相分享各自的日常。”
    “她是哪天又買了香薰？”
    “上周五，六的樣子。上周公司出了點事情，我就睡在公司了。她自己閑來無事，晚上出去逛街。”
    正好是他倆見麵後的兩三天。
    藤原心中明了。現在想想，那天晚上和她見麵確實巧合。從一開始這個香薰就是老師推薦的，店麵也離老師家不遠。再聯想那天咖啡店和鈴的對話，像是知道他準備要做什麼，特意派一個強有力的人來推一把。
    畢竟老師對小路鈴的評價很高。
    難道老師也希望自己用那個方法？隻是不好太過幹預谘詢？畢竟現在三井的主治醫生是藤原，其他人過度幹預也許會起到反作用。
    雖然這麼做有點危險，但值得一試。
    他原本想再鋪墊兩三次讓三井有充足的準備。藤原看了看表，治療時間還剩二十分鍾。
    他按了呼叫按鈕“佐野護士，麻煩準備儀器。”
    “三井君，今天我們稍微延遲半個小時，來做一個新的嚐試。”
    他有些疑惑，“新的嚐試？是什麼新的治療方法嗎？”
    藤原走過去坐在三井的旁邊，他把冰涼的手搓熱，扭過他的臉，溫和的安撫他“你去治療床上躺下，放鬆心情，什麼都不要想，今天做一次深度治療。時長在半個小時，如果有不舒服我會立刻停止。”
    “是。。。。。。催眠嗎？”
    “也不完全是。簡單來說，我的意識潛入到你的意識中，直接和你的深層意識進行對話。這樣會更高效直接，可以迅速了解到你深層的問題。當然你的大腦一定會無意識的反抗我，放鬆就好，一切都交給我。”
    “就像做個夢，三井君。”
    他的語調輕柔，特別的日語發音像被打散了的羽絨被，散落的音節如羽毛般蓋在了三井全身。
    佐野醫生已準備好儀器推著進了門。藤原在三井和自己的太陽穴，脖子，手上抹上冰涼的藥膏，然後貼好貼片。
    “和佐野護士時間校正完畢。深呼吸，三井。三，二，一，我進來了。”
    先是一瞬間撲麵而來的黑暗，耳邊是安靜到極致的嗡嗡聲。藤原眨眼，場景突然變換。
    眼前已是白雪茫茫，冰封千裏，遠處竟是一座巨大雪山。自己腳下一隻木船，吱呀吱呀慢慢在溪河中行進。
    岸邊霧凇茂密，掛著天寒地凍的冰刃，被大風吹倒向左邊彎去。霧凇就這麼停在半空，還沒來得及彈回原位，時間就定格在這一瞬間。
    整個世界能動隻有自己，和腳下河流。藤原嗬著冷氣，身上穿著厚重的登山服。
    進來了。他掏出懷表，表針正常走動，顯示他進來的時間，兩邊時間流逝是一樣的。
    第一次潛入，藤原做的十分小心，盡量放鬆，任由三井的意識把自己扔向某個地方。他鬆口氣，這次還算成功，沒被三井的意識踹出去已是萬幸。
    藤原撿起船槳放進水裏劃了幾下，試圖讓船速快一點，不過沒什麼用，這船似乎自動設定好了速度，在水裏晃晃悠悠行進。
    他無奈坐下，木船左右搖擺，河水緩慢流動。
    嘩啦嘩啦。
    他百無聊賴的用手指彈了彈船槳。
    下一秒，整個世界突然時間回籠，暴風雨夾雜著咧咧寒風，岸邊樹林又被“刷刷刷”吹到另外一邊。
    藤原根本來不及反應，連人帶船已經被吹到了半空，風雪吹的他睜不開眼，船槳在空中打著旋，一個不小心就狠狠打在他頭上，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再睜眼，他已在岸上，溪水霧凇全部消失不見，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冰雪平原。
    他捂著頭爬起來，雖說在意識世界，但被砸的地方還是疼的要命。他掏出表，自己昏迷了八分鍾。
    先隨便找個方向走吧，藤原對於首次潛入就是試試看的態度，沒指望能得到什麼重要信息。他踩著雪，腳下咯吱咯吱。溪水，小船，岸邊停滯的樹，還有這冰雪大平原。
    也許是三井重要的記憶也說不定。
    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五彩繽紛的東西，在這雪白世界裏格外顯眼。藤原還來不及辨別是什麼東西，眼前景象再次變換。周邊世界如同被人拖著進度條快進，眨了幾眼的功夫，藤原就被進度條拖到了它麵前。
    居然是個巨大的熱氣球。
    有個八九歲的男孩坐在熱氣球的頂部，哈著氣，冷冷清清的一張臉。戴著頂巨大的貂毛帽子，襯的臉囫圇個兒一小點，像被遺棄在舊蘇聯的孤兒。
    “你好！”藤原仰著頭，試圖和他搭話。
    男孩沒搭腔，滑滑梯似的從頂端“哧溜”滑了下來。
    是八，九歲模樣的三井。
    藤原走上前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臉，又冷又硬，像幹屍。
    他夾著嗓子“你怎麼在這裏呀？”
    少年三井和他對視了半晌，然後小心把頭放進他的手心，閉眼不動了。
    藤原不知如何是好，難道要一直端著嗎？一聲骨裂聲驚的他一抖，隻見少年的腦袋哢嚓一聲，從脖子齊齊折在他的掌心裏，沉甸甸的，切口處血流如注。
    他嚇的悶叫一聲，想也不想就把頭扔了出去。藤原頓時頭疼欲裂，強烈的嘔吐感逼的他趴在地上幹嘔不止。
    三井開始反抗他了，要趕快出去！藤原迅速按下懷表的側麵表冠，眼中彩色景象急速褪去，濃烈的黑暗迅速從後背席卷撲來。
    男孩的腦袋咕嚕咕嚕滾在地上，有點可憐，又有點孤零零。
    藤原“蹭”的坐起身，拔掉頭上插著的儀器，頭疼還沒消失，此時耳朵嗡嗡作響耳鳴不已。
    “醫生！怎麼樣？”
    他捂著耳朵擺手“沒事，你等一下再叫醒三井，讓他先緩一下。”
    護士遞上筆記本，藤原迅速把剛才看到的信息記錄下來，邊記邊吩咐道“你查一下國內外所有雪山的地方。要詳細資料，照片視頻都要，整理好發給我。”
    “好的醫生。”佐野護士半蹲在他身邊，仔細瞧著他的臉色，很是擔心“醫生您今天還是提前下班吧，好好休息。”
    他點頭“對了，幫我去買一些雪茄，各個牌子的都買一些。”
    “雪，雪茄？”
    “要抽起來勁兒大的那種，快去。”
    護士不解的看了他幾眼，他壓力都大到要抽雪茄的地步了嗎。
    第一次嚐試的結果出乎意料的好。
    醒來後的三井也沒什麼不適感，據他所說這三十分鍾睡得十分舒服，解乏。
    藤原頓時覺得信心倍增。
    佐野護士送來了這幾天收集的資料和雪茄。藤原翻了資料，並未發現和三井意識中相似的地點，看來下次治療可以試著引導三井說出來。
    這種抽絲剝繭，慢慢接近真相的暢**讓藤原十分滿意。雖然從那天開始，他的頭一直就在隱隱作痛，但他並不以為意。作為潛入方，精神消耗肯定是十分嚴重的，這幾天好好休息一下，一周左右就能恢複。
    他剪掉雪茄頭部，點燃了其中一根，放在嘴裏淺淺吸了一口。
    先是類似各種堅果混合的香味，緊接著過渡到喝過咖啡再抽煙的香氣，咖啡上還打了高檔奶油，有種絲滑的煙熏味道。
    味道確實不錯。
    看來這位次人格很會享受。
    藤原一瞬間覺得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孤零零活在三井的意識裏，和主人格一起長大，有他個人的好惡，癖好。偶爾有機會跑上來，就用三井的身體實際感受一下，然後再回到意識中，慢慢品味。
    像個可憐的孩子。
    這種想法尚未來得及品味，藤原立刻警覺起來。他不過是主人格分裂出來，承載痛苦創傷的容器罷了，沒什麼可憐不可憐的。
    三天後的谘詢中，藤原得知下個月初是三井和未婚妻的訂婚宴。
    藤原也被邀請了。
    他打開信封，邀請函十分精致。
    “你們要在琉璃光院辦？”
    “鈴很喜歡那裏的楓葉，聽說今年天氣偏暖，楓葉顏色比往年過度更加豐富。”
    藤原知道，凋零前最後那刻的絢爛景色，淒慘的絕美。
    “先恭喜你了，多謝邀請，我會準時參加的。”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把邀請函收進抽屜裏，裏麵擺著各色雪茄。
    藤原有點出神，最終他還是各個味道的雪茄都準備了一盒。
    三井突然出聲。
    “醫生你不拿來給我抽？不就是為了我準備的？”
    藤原的手一頓，抬起頭。
    隻見次人格笑著看向抽屜，配上主人格今日的儒雅穿著，四個字：衣冠**。藤原知道，次人格一定會再出來的，自己上周應邀潛入了三井的意識中，他也會禮尚往來。
    藤原拿出一盒雪茄和工具重新坐回沙發“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你就叫我哥哥好了。”
    哥哥探過身，抽出一根，用剪刀剪掉雪茄頭部，慢慢點燃起來。他放進嘴裏吸了一口，並未過肺。
    “產地多米尼加的，味道偏堅果和咖啡的甜香，是好貨。”他夾在食指間，儀態極為囂張“再配上一杯威士忌，我可以和你聊一晚上。不過你不知道雪茄需要養嗎？要放進非常合適的溫濕度櫃子裏，你這麼幹巴巴的放在抽屜裏，多好的雪茄味道都沒了。”
    藤原感受到了他深深的鄙視。
    “所以你建議我買個櫃子，專門存放雪茄？聽起來你好像很有信心，以後可以長時間出現。”
    哥哥聳聳肩，“你上周不是應邀來找我了？我們以後互相邀請呀，多有意思。”
    藤原也點了一根，兩個人對著抽，屋子裏滿是雪茄的香氣。
    “你的意思是，如果沒有我的邀請，你沒辦法長時間控製三井的身體？”
    哥哥哈哈笑了起來，並不否認“你如果這麼想我也OK。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喜不喜歡那顆人頭。”
    藤原也交疊起雙腿，仔細看去，哥哥和自己的動作相像，乍一看，像是同一個人在照鏡子似的。
    “我當然不喜歡。你是想做出被人用刀砍斷的樣子？切口太過整齊，有點假。畢竟我之前是急救門診轉到心理科的，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哈哈，下次你再來的時候，傷口我爭取做的逼真點。”
    藤原挑眉，不置可否，該你了。
    “不可否認，後麵的場景是我做出來逗你玩的。先適應適應嘛，不然後麵你如果看到更嚇人的場麵怎麼辦？當然你剛進去時看見的場景是真的，三井小時候去滑雪的記憶。”
    “滑雪？去哪裏滑雪？幾歲時候的事情？”
    哥哥聳肩攤手“那就靠你自己去查了，我都告訴你了還有什麼意思？”
    “那。。。。。。”藤原大膽猜測“是在國外的滑雪場？看他的年齡，八九歲的樣子，難道是。。。。。。他被綁架的地方？”
    哥哥抽雪茄的動作一頓，微微揚起頭，眼神有點驚豔，像在看一隻聰明的螻蟻。有驚訝，有欣賞，也有你非我同類的情感在裏麵。
    他不是故意的，他看誰都是這種眼神。
    “你喜歡抽雪茄嗎醫生？”
    藤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喜歡的。”哥哥自問自答，笑的意味深長“這一盒算上今天你已經抽了四根了，再看看你的煙盒，三天過去了，半盒還沒抽完吧？”
    “比起三井，你更喜歡我。”
    “你什麼意思？”
    “三井可不抽煙，醫生。”哥哥按熄了雪茄“我很期待下個月的訂婚宴。”
    “你想幹什麼……”
    三井再次停住動作，身體開始切換時的不自覺抽動，人格再次發生切換。
    藤原隻覺得不安極了。
    沒想到三天後佐野護士接到了老師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