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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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回到家的時候,他的狗,團子已經在窩裏睡的昏天黑地。
謝天謝地,大嬸看見了自己的單子。
今天做了他愛吃的烏冬蘸麵,還配了熱乎乎的味增湯。深秋時節喝一碗,身上暖烘烘的,有種釋放了疲憊的微醺爽感。
藤原此時泡在浴缸裏,手裏是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浴室裏縈繞著白花的熏香味道,角落的唱片機裏放著莫紮特的鎮魂曲第三章。
這種氛圍很適合回顧今天錄像的細節內容。
視頻裏,三井眼睛低垂,又抬起眼“哥哥和我是雙胞胎。”
“我和哥哥不同……”
等一下。
藤原一驚,突然察覺到了一些,現場沒有感知到的東西。
那種視角切換的,微妙的違和感。
他坐直上半身,按了後退鍵。
“可以先告訴我,你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哥哥和我是雙胞胎。我和哥哥不同……”
他又倒回了2秒,“和我是雙胞胎。我和哥哥不同……”
三井低垂下眼,又抬起來看了自己一眼。
暫停。
0。1倍慢放三次。
那瞬間變換成的,森冷的眼神。
藤原慢慢放下酒杯,冰塊像包裹在威士忌裏的金色湖泊。從他的尾椎骨,突然炸起毛骨悚然的恐怖。
“我和哥哥不同……”
這個時候,是三井今天第一次切換人格。他的切換時間間隔極其微小,肉眼或者是人腦根本無法反應過來的速度。
藤原又按了快放,然後暫停在三井和自己對峙時,要抬眼的瞬間。
0。1倍慢放三次。
驚人的碾壓式陰森。
抬眼之後又切換成了主人格看向自己。
這是今天的第二次切換,且帶有哥哥人格的性格特征。他是活著的,或者說他在一瞬間可支配身體。
藤原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這個被三井稱之為哥哥的人格,如同野獸一樣的人格,帶著人類情感中最原始的濃烈殺意。藤原辦公桌上放著筆筒,裏麵有一把小小的裁紙刀。專門拆快遞用的,又快又鋒利。
如果哥哥今天完全奪得身體的主導權,以三井的身高,完全可以在自己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一腳跨到桌前,抓起刀,狠狠捅進自己的喉嚨。
讓他閉嘴。
恐怖。
藤原寒毛豎立,自己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可能性。但自己之前回顧錄像的時候,並未發現不妥。那麼之前,到底是主人格在谘詢,還是哥哥在偽裝?他之前沒有切換過?還是他今天故意露出破綻讓自己察覺到?
大腦飛速旋轉,他“蹭”的從浴缸站起身,濕漉漉的套上浴袍跑進書房,找出之前所有的錄像視頻。
天大亮,浴室裏還不斷放著莫紮特的安魂曲。
藤原已經遲到了。
他坐在書房,通宵切出了所有哥哥人格的畫麵,一一打印出來貼在牆上。在過去谘詢的半年中,幾乎每次提到哥哥的話題,次人格都會無意識被切換上來,但並未有明顯破綻,導致自己從未發現不妥。而且之前的切換速度更快更難以察覺。
今天的兩次切換明顯時間延長,雖然次人格不能掌握身體主權,切上來還沒活過來,就又懵懂的切換下去。切換的動作太細微了,如果不是昨天藤原察覺到明顯的人格視角不同,可能自己永遠無法發現。
三井的情況極為特殊。他雖然意識不到自己的次人格,但卻真的認為自己有一個哥哥,有完整的生活軌跡,且在小時候被綁架的時候為了救自己死掉了。藤原猜測,也許正因如此,三井的主次人格才可以無意識的快速切換。
有趣。
在沒有切換準備時間下,這種身體控製能力已超出藤原所見到的所有案例。這不是好跡象,這種無意識的切換,有極大可能讓人格間進行融合。三井的主人格敏感陰鬱,次人格又如此暴力凶殘,難以想象融合之後會發生什麼。
這一切的一切,讓藤原在無比擔心之下,還有躍躍欲試的挑戰。
很期待下周的谘詢。
但讓他失望的是,三井居然連續取消了兩周治療。
他打了鈴詢問佐野護士“三井最近有寄明信片給他哥哥嗎?”
“沒有。”
“一封都沒有?”
“沒有。”
這回答讓藤原,百爪撓心。
他繼續問道:“三井最後一次寄明信片是什麼時候?”
對麵傳來翻動紙張記錄的聲音“最後一次是在1個月前,需要我把明信片整理一下給您嗎藤原醫生?”
藤原有些煩躁,他想要的不是明信片,而是活生生的三井坐在自己對麵,可以讓自己盡情解剖他和次人格。
“算了,你先收好,過幾天我需要了去找你。”
他掛斷電話,手指毫無章法的敲著桌子。像一座緩緩流動著岩漿的火山,表麵平靜,實際內心早已暗潮湧動。
藤原特意挑了人少的時間段去樓下抽煙。
他坐在吸煙室最裏麵的位置,透明玻璃的四方格子,安靜的觀察屋外往來人群,人群步伐匆匆,似乎和自己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這幾天抽煙的頻率明顯增多,他彈掉煙灰,白大褂裏麵露出兩條勻稱精瘦的腿,裹在灰色駱馬毛的高檔西裝褲裏。吞吐煙霧間,是他對三井行為的深度思考。這種取消治療的行為,會不會是次人格在背後慫恿?
但是為什麼呢?背後的行為動機是什麼呢?突然間的變化總有其原因,隱隱透出微妙的違和感,說不清道不明,讓他有點煩躁。
半年前。
前一天他剛通宵完成和急診科的會診,回到家簡單洗漱一番,累的他倒頭就睡。這一覺睡的酣暢淋漓,要不是小團子劈裏啪啦對著自己的臉一頓抽打,怕是打死聽不見工作手機滴滴滴滴想個不停。
“喂!”雞窩頭,暴脾氣。
“藤原醫生…。。”那邊的佐野護士猶豫躊躇,似乎很難用語言描述出現場的場景“趕快來醫院!”
“你不知道我才剛睡了三個小時嗎?我又不是急診醫生。”說完就要掛掉電話。
“等一下!是您的老師,竹內醫生,指名必須您來!患者情況十分危險,次人格差點掐死主人格的未婚妻,主人格大受打擊清醒過來後用刀割腕自殺,人搶救過來了,但已全無求生意誌!”
“藤原醫生,十萬火急,趕快過來!”
旁邊的小團子已叼來自己的鞋子,一甩頭扔在了床上,眼神陰森森的:趕快滾蛋,吵死人了。
“滴滴”兩聲提示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打開工作手機,上麵彈出一條新的預約消息:患者三井佑介預約了明天下午6點到7點的心理治療,如藤原亮司醫生無法進行該預約,請提前三個小時通知患者。
他深呼出一口煙站起身。
吸煙室的自動門緩緩打開,意識回籠,似乎又重新融入這個嘈雜的世界。黑皮紅底的皮鞋擦的鋥亮,映出他那張清冷的臉。
翌日。
“藤原醫生,十分抱歉。我的未婚妻這兩周身體不太舒服,我帶她去國外散散心。”
“沒關係。”他溫和回答“看起來這兩周過的還蠻開心的,這是好事情。我們繼續上次的話題聊,還是先從你開始。”
三井垂下眼沉吟片刻“醫生,這周我想換一個其他話題。”
藤原點點頭“可以,你想聊什麼呢?”
“我想知道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是什麼樣的感受。”三井舉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或者那時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呢?從您的視角來看的話。”
這倒是讓藤原有點驚訝,他頗有興趣,“是發生了什麼,讓你想聊這個事情呢?我想知道原因。”
今天兩個人的衣著打扮倒是有點默契,雖然款式不同,但上衣都是LoroPiana的高級羊絨毛衣,搭配筆挺的九分西裝褲。隻不過一個是咖色係,一個是灰色係。
有錢人,衣著打扮就是不凡。
“我的未婚妻說,這個話題有助於提升我和醫生之間的信任,她覺得我應該再敞開心扉,這樣有助於治療。”提到他的愛人,三井的麵上難得露出點笑容,像偷偷躲在厚重窗簾後麵的歐洲貴族吸血鬼,不小心來到倫敦,從縫隙裏偷看難得出現的豔陽高照。
他的未婚妻就是他渴望已久的太陽。
“所以我聽起來,她很支持你積極谘詢,你甚至很信服她的建議。”
“是的醫生,她很支持我,支持我做的一切決定。”
“你很幸運擁有了一個這麼好的伴侶,有機會我們再詳細聊她。先回到你剛才的問題,其實我更想知道,你還記得第一次我們見麵的場景嗎?”藤原並不直麵回答,聰明的反問他。
三井的變化再一次震驚了藤原,明明上次谘詢的時候,他還是稍顯拘謹沉默和緊繃的。這次居然試圖想要了解自己的想法,變相的,是一種奪得谘詢主動權的表現。藤原像雷達一般,全方位掃描三井的一舉一動。
到底真的是未婚妻的勸誡,還是來自哥哥故意的引導?
可怕。
藤原再次慶幸自己把屋裏所有利器都收起來了。
三井搖頭,很模糊,記不清了。
藤原細細觀察,對方的表情非常正常,肉眼完全看不出有沒有短暫切換人格。
“我們第一次見麵,你有點失控,還受了傷,左手腕上。”藤原盡可能的在遣詞造句上,和三井周旋,悄無聲息的奪回谘詢的主動權。
“為什麼會失控你還記得嗎?三井君。”
三井忽的低下頭去,手習慣性的開始轉動手腕上的手表,有點焦躁,顯然被藤原岔開了注意力。
“記得一部分。”
“是什麼?”藤原抬眼緊緊盯住他,半張臉在暗處,半張臉則在陽光裏,瞳孔像淺亮的琥珀。
“是,是。。。。。。”
“是什麼,三井君?”他緊追不舍。“告訴我,不要怕。”
三井忽的又抬起頭,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什麼?”
“我不是有意傷害她的。。。。。。”
“她,是指誰?”
“為什麼要傷害她?”
“以什麼方式?”
“你們是因為什麼事情發生了爭吵?工作?生活?還是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像子彈一樣打在三井的身上。他越發快速的轉動手表,似乎想要遮住,但又想一咬牙掀開這層遮擋,露出那血淋淋的傷疤。他整個人都繃緊了,眼睛裏的陽光似乎又躲起來了,蒙上一層霧,窗簾後的吸血鬼終於可以正大光明欣賞窗外美景。
“我不記得了醫生,我隻記得,”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輕飄飄的,像站在對岸喃喃自語的鬼魂兒“她的脖子那麼細,我甚至都感受到她的骨頭,碰到我掌心的觸感。”
手表的腕帶已經被他扣開了一半,“我最快速度放開她,但顯然她已經快死了,我眼前是大片的紅色,什麼都看不清……等我徹底清醒過來之後,醫生你就坐在我的病床旁。”
藤原緊密的觀察他的表情,至少這個時候,應該是主人格在說話。次人格不會有如此愧疚傷心慌亂的舉動,對未婚妻的心疼都快要從他眼中溢出來了。
“然後呢?”
“都是血,醫生”他的眼神濕漉漉的,兩隻手有點無措的比劃著“那把刀,那麼長,那麼重。沉甸甸的抓著我的手。。。。。。”
“刀?很重?”藤原突然發現了不對,這和三井的病例資料不符。至少驗傷報告上記載,他是用未婚妻的修眉刀割開了手腕上的血管“你傷害自己用的那把刀?”
“不。。。。。。”他先是反駁,然後又茫然的停在了最後一個音節,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停下來,不知所措的轉向藤原。
藤原盯著他的反應,警惕的坐直了身體,手伸進了口袋。
“三井?”
他茫然的歪了歪頭,左眼以極高的頻率眨動起來,右眼卻依舊保持不動。
這次是正式切換了。
藤原緊繃著身體,他在計時。這次切換前搖很長,已經持續了15秒。
三井慢慢笑起來。
“別亂動醫生。”他語調輕快,食指左右搖了搖示意他別輕舉妄動,“我知道你口袋裏有電擊槍,不過我可以摔碎杯子,碎片絕對會先於你,割斷你的喉嚨。”
“畢竟我可以瞬間跳到桌子上,幹脆利落的殺了你。”
他微揚起的眉,帶著飛揚跋扈的少年感,眼神張揚而又極致的美麗,眼角五顆小巧米痣像團勾人的星子。
又美又瘋,眼神帶著平靜的癲狂。
這不是正常人類能有的眼神。
藤原還是站起身,他打了鈴,那邊響了半天佐野護士才接通,微微喘息,似乎是一路小跑回來的“實在抱歉藤原醫生,剛剛其他科室的人手不夠,臨時借用我過去幫忙。。。。。。您那邊有什麼需要的?”
“去幫我買包煙,薄荷味兒的。東區這邊沒有,要去西區的便利店買。”
“順便幫我再帶些甜點回來,我餓了。”
“好的醫生。”
醫院的西區,離這裏要3公裏,佐野護士來回走路至少要40分鍾,時間足夠了。藤原掛了鈴,重新坐回了三井的對麵。
這倒是出乎哥哥的意料,他大搖大擺的坐進沙發裏,眼神意味深長“怎麼?故意把護士支開?你倒是出乎我意料的謹慎聰明。”
藤原沒搭理他,麵無表情推了推眼鏡“說吧,你為什麼突然出現?”
哥哥笑起來,非常大方的原諒了藤原忽視自己的話題。他的臉實在是好看極了,像一朵被雨水澆灌的花“你過界了,醫生。這不是你能知道的東西,至少現在不能。”他伸出手“不介意我抽根煙吧。”
藤原十分冷靜的把煙和打火機遞給他。
他點了煙,深吸了一口。
哥哥抽煙的姿勢十分特別。頭微前傾,淺淺伸出舌頭勾著煙**含進嘴裏。微微張開嘴,邀請對方鉤住自己的舌尖,獵物上鉤,再惡狠狠卷進自己的嘴中,死咬住永不放開。
此時的哥哥收斂了最純粹的惡意,看起來像被拴了狗鏈子的野獸,難得乖順。有點像團子,每次被拴狗鏈時,他雖然極為反抗,但隻要被鎖住狗頭,立刻就變得溫順起來,意外的聽話。
我在幹什麼!藤原內心呐喊,這個時候怎麼能分神!
哥哥吐出煙“你讓他想起來,他立刻就會精神崩潰,到時候誰也活不了。”
“你什麼意思?”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藤原一眼“你並不知道事情的全部,藤原,去問你的竹內老師,去他那裏了解所有的真相。”
“你知道竹內老師?”
“我什麼不知道呢?藤原醫生。”他高仰起頭,脖子枕在沙發,頭則懸空倒了個兒,緩緩朝上方吹出三個煙圈。“咦?你桌子上那把裁紙刀呢?收起來了?這麼怕我?”
他什麼時候發現我桌子上的裁紙刀!
難道次人格可以共享主人格的所有信息?!
藤原隻覺得自己頭皮發麻,他甚至能聽見心髒“砰砰砰”的跳個不停。聲音又大又重,對麵的次人格一定聽見了。
他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試圖讓自己保持局麵的掌控者“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的?”
哥哥又倏的抬起頭,嘴裏叼著煙,笑的意味深長“我一直都在。”
“你到底想幹什麼?”
“想知道?那就來找我。”哥哥又狠抽了幾口之後,把煙按進咖啡杯裏熄滅了。他站起身湊近了,吞雲吐霧之間毫不費力的吐了幾個煙圈。煙圈慢慢擴大,像張開的捕獸夾,在碰到藤原時,倏的套緊了。
“下次買雪茄,勁兒大,我喜歡。”
下一秒,三井突然頓住動作,臉上又呈現出那迷茫懵懂的樣子,這次則相反,右眼開始高頻率眨動起來,左眼則像是黏住了眼皮一動不動,微微歪著頭,像一顆壞掉的機器人頭。
藤原眼疾手快的把自己的咖啡換到他麵前,跟著大步跨上前,一把撐開三井的嘴,動作快準狠,硬灌了他幾口咖啡,試圖壓住三井嘴裏的煙味兒。
不能讓三井發現不對勁。
依舊是15秒,主人格又突然清醒了過來。他慌著神,有點蒙又有點懵懂,又驚訝於自己怎麼突然被嗆到了,他一邊咳嗽的滿臉通紅,一邊一臉問號的端起眼前的咖啡。
“哎醫生,我嘴裏怎麼有股……”然後砸吧砸吧嘴“這味道跟剛才喝的不太一樣。。。。。。”
藤原立刻打斷他“我新買的煙熏咖啡豆,應該是你的口味就給你換了一杯,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
三井含糊著應了幾聲“味道確實還不錯,不過煙熏的味道有點重。。。。。可,醫生,你什麼時候換的咖啡?我怎麼沒什麼印象。。。。。。?”
藤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此時他已經冷靜下來了,糊弄一下主人格還是綽綽有餘“這是佐野護士剛剛送過來的,可能我們聊的太專注,你沒有注意到。”
三井思考了一下,很快接受了這個說法,畢竟這種小事醫生也沒必要故意騙自己。
他點點頭“那醫生我們繼續?但我剛才好像有點走神……讓我想想。。。。。。貌似說到了我的未婚妻。。。。。。”
“說到了你帶未婚妻去國外散心。”藤原趕忙結果話茬,擔心露餡。
“哦對!她最近有些工作上的煩心事,我帶她去了瑞士滑雪。我們住在了山中別墅,景色非常好,坐在船裏看風景很是別致。雖然我是第一次劃船,上手倒是很快。。。。。。”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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