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宮宴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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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清輝如練,將朱紅宮牆與琉璃碧瓦染上一層朦朧的銀霜。
麟德殿內,燈火通明,觥籌交錯。皇家中秋盛宴,總是極盡奢華與喧囂。絲竹管弦之音靡靡,百官與宗親們的談笑聲、奉承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太平盛世的浮華畫卷。
在這片喧鬧的中心,卻有一處格格不入的寂靜。
鎮北侯世子沈知遙,獨自靜坐在相對偏僻的席位後,纖長如玉的手指無意識地輕撫著麵前那具烏木七弦琴。他穿著一身月白雲紋錦袍,墨發僅用一支簡單的白玉簪束起,容顏清絕,眉眼間仿佛終年縈繞著北境不化的冰雪,將周遭所有的熱鬧與浮華都隔絕開來。
偶爾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或驚豔,或探究,或因其父鎮北侯的赫赫軍威而帶上幾分敬畏,但他皆視若無睹,仿佛置身於另一個無人可及的世界。
“陛下,臣聞鎮北侯世子琴藝冠絕京城,尤擅古曲《孤月》。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請世子殿下撫琴一曲,以助雅興?”
一個略顯諂媚的聲音響起,出自一位素好附庸風雅的宗室親王之口。
高踞龍椅的皇帝聞言,目光也投向了那清冷的身影,帶著幾分審視與好奇,微微頷首道:“沈卿,朕亦久聞你琴藝不凡,便奏來一聽。”
一時間,殿內諸多視線都聚焦過來。
沈知遙眼簾微抬,清冷的眸光如古井無波。他並未推辭,隻起身,對著禦座方向微微一揖,聲音平淡如水:“臣,遵旨。”
宮人立刻上前,小心地將琴案擺至殿中。沈知遙緩步上前,跪坐於蒲團之上。他並未立刻開始,而是先淨手,再用雪白絲帕細細擦拭琴弦,每一個動作都從容不迫,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優雅與疏離。
終於,他指尖輕抬,落於琴弦之上。
“琤——”
第一個音,如冰泉乍破,清越孤高,瞬間壓下了殿內所有的雜音。
緊接著,琴音流淌而出。並非尋常宴樂之曲的婉轉纏綿,而是帶著一股料峭春寒般的冷意,與廣袤無垠的孤寂。旋律起伏不大,卻每一個音符都仿佛蘊含著極深的力量,像是在訴說一個人行走在無邊雪原,仰望蒼穹時,與那輪亙古孤月無聲的對話。
殿內漸漸安靜下來。即便是不通音律的武官,也能感受到那琴音中不容侵犯的孤高與潔淨,下意識地收斂了氣息。
而在大殿一側,靠近禦座的親王席位上,一直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琉璃盞的靖王蕭執,緩緩抬起了眼眸。
他今日穿著一襲暗紫色蟠龍常服,襯得麵容愈發溫潤如玉。因自幼“體弱”,他臉色總是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蒼白,眉眼間也常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疲憊與溫和,是整個朝堂公認的、最無威脅也最是風雅的一位閑散王爺。
此刻,他那雙總是含著淺淡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卻精準地鎖定了殿中撫琴的那道身影。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摩挲,若有所思。
琴音漸入佳境,在一段極其細微繁複的輪指之後,曲調陡然拔高了一個清音,如同冰層下潛流猛然撞擊岩石,迸發出一瞬即逝的、近乎尖銳的決絕之意!這變化極快,幾乎淹沒在後續回歸孤冷的旋律中,若非頂尖的知音之人,絕難察覺。
蕭執摩挲著杯壁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盤旋在寂靜的大殿之中。
片刻後,皇帝率先撫掌,讚道:“好!清越孤高,確有孤月懸天,遺世獨立之風骨!沈卿琴藝,名不虛傳。”
眾人這才仿佛如夢初醒,紛紛附和稱讚。然而這讚譽,似乎並未傳入沈知遙耳中。他已然起身,再次微微一禮,便沉默地退回自己的座位,重新將自己隔絕開來,仿佛剛才那驚才絕豔的演奏與他毫無關係。
宴席繼續,喧鬧漸複。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在沈知遙準備尋個由頭提前離席時,一片暗紫色的衣角映入他低垂的眼簾。
一道溫和悅耳的聲音在他前方響起:
“世子琴音,如月華流照,冰雪沁心。隻是……”蕭執不知何時已來到他席前,手中端著一杯酒,唇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欣賞與善意,“那冰層下的激流,不知欲向何方?”
沈知遙驀然抬首。
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將目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容貌俊雅,氣質溫文,正是那位素有賢名的靖王殿下。他話語中的意味,讓沈知遙清冷的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漣漪。那處刻意的變調,是他埋藏的心事,是他無聲的反抗,竟被此人聽了出來?
他站起身,禮節周全地回了一禮,聲音依舊平淡:“靖王殿下謬讚。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至於激流……不過是琴技未精,偶有雜音罷了。”
他否認了。
蕭執也不追問,隻是笑容更深了些許,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宮燈映照下,顯得格外深邃:“世子過謙了。孤月雖冷,亦照山河。本王於此道也算略知一二,不知日後可否有幸,能與世子探討琴藝?”
他的邀請坦蕩而禮貌,讓人難以拒絕。
沈知遙看著他那雙仿佛盛滿真誠的眼睛,心中那份因被看穿而產生的不適感,奇異地淡去了幾分。他沉默一瞬,終是微微頷首:“殿下厚愛,臣,惶恐。”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蕭執似乎並不在意他的疏離,舉了舉手中的酒杯,溫和道:“那便說定了。今日不便多擾,世子請自便。”言罷,優雅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沈知遙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暗紫色融入喧鬧的人群,才緩緩收回目光。他重新坐下,指尖卻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殿外,月色正好。
蕭執坐回席位,執起酒壺,為自己重新斟滿一杯。酒液澄澈,映出他低垂的眼睫和唇角那一抹若有若無、與方才的溫雅截然不同的弧度。
他端起酒杯,置於唇邊,並未飲用,隻是無聲低語,氣息拂動杯中漣漪:
“孤月……沈知遙麼?有點意思。”
聲音輕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殿中的喧囂依舊,絲竹依舊,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有些棋局,已在無人知曉的月光下,悄然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