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動作自然，笑容慈祥，但腳步卻精準地封住了他前行的路線。
    “小夥子，麵生啊，是來趕集的遊客吧？”其中一個穿著白色汗衫的老人開口，聲音洪亮，帶著本地特有的口音。
    “前麵沒什麼好看的了。”另一個戴著草帽的老人接口道，眯著眼睛，笑容可掬，“都是些荒廢了多年的老屋，路也不通，髒亂得很，別汙了您的鞋。”
    鐵砣停下腳步，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兩個看似尋常的老人。他能感覺到，在那慈祥的笑容下，是毫不鬆懈的警惕。“我就是隨便走走，看看風景。”他故意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
    “還是別往前走了，小夥子。”白汗衫老人收斂了些笑容，語氣帶上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勸誡，“再往前，可就是山神老爺劃下的地界了。外人進去，容易觸黴頭，不吉利。”
    又是山神。鐵砣在心裏冷哼了一聲，一股反叛的衝動湧上來，但想到九山的警告和任務紀律，他硬生生壓了下去。他咧開嘴，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行，聽人勸，吃飽飯。那我往回走。”
    他幹脆地轉身，但在轉身的瞬間，他用銳利的餘光再次瞥向遠處山腰。茂密的樹林縫隙間，那座灰撲撲的通訊站建築像一塊頑固的疤痕，牢牢嵌在山體上。
    日頭西沉，最後一抹暖光被遠山吞噬，天色迅速暗沉下來。集市的喧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滿地的狼藉和驟然清冷的街道。
    常垸在廣場邊的茶攤坐下，點了一壺本地野山茶。苦澀的茶湯滾過喉嚨，帶來一絲回甘。他看似在休息，實則在腦海中與星塵梳理著信息。
    【信息彙總：黑風山及通訊站為絕對禁忌，與”山神”信仰深度綁定；鎮民普遍恐懼上山，存在監視網絡；符文香囊和”平安繩”為關鍵線索。】星塵報告道。
    常垸放下茶杯。恐懼，信仰，監視……典型的封閉型汙染區特征。但那個“山神”，究竟是什麼？
    夜幕降臨，遠山徹底隱入黑暗。他起身返回“迎客來”旅店。
    在通往二樓的狹窄樓梯口，常垸與同樣探查歸來的九山擦肩而過。九山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常垸頸間掛著的相機，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常垸則目不斜視，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九山站在走廊裏，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房門。
    “迎客來”旅店的二樓房間裏，三個人圍坐在一張搖搖晃晃的小方桌旁。
    昏黃的白熾燈泡在頭頂搖擺，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常垸是最後一個到的，他推門進來時，隻是對看向他的九山和夜鶯微微頷首，便安靜地在角落的空位坐下，與麵色不虞的鐵砣隔著一個座位。
    九山將手繪的簡易地圖攤在桌上，用鉛筆標出幾個關鍵位置。
    “人都齊了。情況彙總一下。通訊站位置確認，但鎮民對上山異常敏感，幾乎形成了一道無形的警戒線。”
    夜鶯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繡著奇怪符號的香囊，放在桌上。
    “這個”山神符”是關鍵線索之一。攤主明確表示，隻有需要上山的人才必須佩戴，暗示山上有東西需要”防範”或者…”安撫”。”
    鐵砣抱著手臂，視線掃過正在低頭檢查相機似乎心不在焉的常垸，鼻腔裏哼出一聲。
    “某些人倒是很悠閑，拍照逛街，像來度假的。最後才慢悠悠過來彙合。”
    常垸抬起眼皮，鏡片後的目光平靜無波，“確認環境安全，排除潛在威脅，也是任務的一部分。”他收起相機，語氣沒有波瀾，“而且，我並沒有遲到。”
    “你……”鐵砣語塞，正要反駁，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喧嘩聲，打斷了房間內略顯緊張的氣氛。
    透過薄薄的木板牆，能聽到旅店老板熱情又帶著一絲急切的聲音：“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請都下樓來！老村長有要緊事跟大家說，是關於今晚咱們望山鎮的大日子——山神祭！”
    四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九山迅速收起地圖，低聲道：“下去看看，見機行事。”
    腳下的木質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腐朽的骨頭上。
    越往下，那聲音便越清晰。
    一種混雜著好奇與某種壓抑興奮的嗡嗡人聲，像一個被捅開的蜂巢。
    大廳裏燈火通明，光線卻透著一股陳舊的昏黃，勉強驅散角落的陰影。
    二十來個遊客聚在這裏，大多穿著戶外服裝，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和被意外攪擾的好奇。他們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目光不時投向大廳中央。
    那裏站著望山鎮的陳村長。
    他今晚似乎特意收拾過，深色的中山裝筆挺，頭發梳得油亮。
    他臉上堆滿了笑，熱情得有些過火，每一道深刻的皺紋都在賣力地表演好客，但那雙眼睛裏，卻沒什麼笑意。
    “各位！各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們！晚上好啊！”
    陳村長的聲音洪亮，帶著山裏人特有的爽朗腔調，輕易壓過了所有雜音。
    “打擾大家休息了，實在不好意思！但今晚是個特殊的日子——是咱們望山鎮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山神祭”！”
    他揮舞著手臂，動作幅度很大，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麵孔，在某些人身上會有微不可查的停頓。
    “按老祖宗的規矩！”他語氣一正，“凡是祭典期間，留在鎮上的客人，都是山神老爺親自請來的貴賓！必須接受山神爺的賜福和庇護！”
    他頓了頓，笑容更顯“慈祥”。
    “隻有這樣，山神爺才會高興，才能保佑大家往後一路平安，萬事順遂！這可是天大的福氣！”
    一個看起來像大學生的年輕遊客好奇地問：“村長，這山神祭怎麼個搞法？我們外人參加方便嗎？”
    “方便！太方便了！”陳村長立刻接話，笑得更開了，“山神爺心胸寬廣，最喜歡熱鬧，喜歡年輕人了！明天一早有大集，晚上還有篝火晚會！大家一定要來，好好感受我們望山鎮的熱情！”
    他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顯得很“貼心”。
    “不過呢，在祭典開始前，按照老傳統，得先請各位貴客，飲一碗咱們特製的”敬神水”。”
    他側過身，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年輕鎮民端著紅木托盤走上前來。
    托盤上是十幾個深色陶碗，碗壁刻著扭曲的花紋，看久了讓人眼暈。碗裏盛著清澈的液體，在燈下映出微光，一股清冽的草木芬芳飄散開來，聞著倒有幾分提神。
    “這水，可不一般！”陳村長的聲音帶上一種古怪的韻律，“是後山靈泉所取，輔以祖傳秘方，受過山神爺神力加持的！”
    他環視眾人，眼神裏滿是鼓勵。
    “睡前喝下它，能安神定魂，滌蕩疲勞，更能讓山神爺感受到大家的誠意！心意到了，明天的福澤才會更靈驗！”
    一番話說得天衣無縫，把一碗來曆不明的液體，包裝成了附帶神秘色彩的福利。
    那奇異的草木冷香鑽入鼻腔，初聞清爽，多吸幾口，常垸卻察覺到空氣似乎變得粘稠了。
    耳邊遊客的私語聲，仿佛隔了一層水，變得模糊。一種溫和的、讓人想放棄思考、順從安排的惰性，正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
    【警告：檢測到低強度廣域精神暗示場，強度正在緩慢爬升。】
    星塵冰冷的聲音在腦中響起，瞬間澆滅了那絲昏沉。
    “感覺到了，源頭混雜，和環境融合得很好。”
    常垸心念微動，一層無形的精神屏障已在識海之外構築完成。
    他餘光一掃，九山下頜線繃緊，眼神清明；鐵砣那蒲扇般的大手在身側攥了攥，又強迫自己鬆開；夜鶯則不易察覺地向他靠近了半步，尋求著無形的支撐。
    他們都察覺到了，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抵抗。
    常垸的視線狀似隨意地掃過大廳門口，幾個抽著旱煙的鎮民看似閑聊，卻恰好封死了出路，身形看似放鬆，實則像蓄勢待發的獵犬。
    鎮民們開始分發“敬神水”。
    大部分遊客在從眾心理和環境暗示下，陸續接過了陶碗。
    很快，輪到了他們四人。
    一個眼神“熱情”的年輕鎮民，將碗遞到了塊頭最大的鐵砣麵前。
    鐵砣手臂肌肉瞬間墳起，他那雙大眼裏凶光一閃，幾乎就要發作。
    站在他側後方的九山，脖頸肌肉極輕微地牽動了一下。
    鐵砣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硬生生將那口惡氣咽了回去，學著旁邊人的樣子，用粗壯的手指接過陶碗。
    他將碗湊到嘴邊，寬厚的手掌和袖口構成了完美的視覺死角，碗沿離嘴唇還有一寸便停住，一滴未沾。
    末了，他還煞有介事地咂咂嘴，含混不清地嘟囔一句：“好水！”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遞水的鎮民聽見。
    夜鶯的反應更快，她像是被旁邊熟人吸引，自然地側頭抬手攏了攏碎發，碗沿在唇邊極快地虛晃一下，動作流暢優雅，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