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銀般，透過客房的窗戶，潑灑在謝沉身上，將他蒼白的麵容映照得近乎透明。他維持著靠坐窗台的姿勢，已經很久沒有動彈，像一尊被時光遺忘的雕塑。指尖在蒙著夜露的玻璃上無意識劃下的雜亂線條，早已模糊不清，如同他此刻混沌的心緒。
    囚禁的第五天。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剩下日升月落的循環，和門外那兩道如同磐石般沉默而冰冷的身影。送餐，收餐，有限的活動空間，切斷的通訊……這座華麗的別墅，成了他最精致的囚籠。而那個將他鎖進來的人，自那日書房對峙後，便再未在他麵前出現。
    沒有解釋，沒有質問，隻有這無聲的、冰冷的放逐。
    恨意早已在知曉部分真相時便搖搖欲墜，如今在這日複一日的寂靜囚禁中，徹底風化，碎成齏粉，連一點殘渣都未曾留下。憤怒也如同被反複捶打的鐵，在冰冷的現實裏漸漸失去溫度，變得麻木。
    剩下的，隻有一片巨大的、令人恐慌的空茫。
    他是什麼？一個被江臨用扭曲的方式“保護”起來的麻煩？一個連自身存在價值都需要被重新定義的……物品？
    那幅素描上年輕專注的側臉，時不時在他腦海裏閃現。那麼早……在他還對這個世界充滿懵懂期待的時候，一道來自暗處的、偏執的視線就已經鎖定了他。這認知帶來的不是被珍視的感動，而是一種毛骨悚然的、被無形鎖鏈捆綁的窒息感。
    江臨到底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又或者，想通過他，避開什麼？
    蘇晚的失蹤，那道猙獰的舊疤，接連的襲擊，冰冷的囚禁……所有這些碎片，都指向一個隱藏在濃霧深處的、龐大而危險的陰影。而他，似乎從一開始，就身處這陰影的籠罩之下，隻是渾然不覺。
    夜深人靜時，他能聽到樓下偶爾傳來的、極其輕微的動靜——是江臨回來了。腳步聲很輕，帶著一種刻意收斂的疲憊，直接走向書房或者主臥，從未在他的客房門口有過片刻停留。
    他在回避他。用這種最徹底的方式，劃清界限，維持著他那套可笑又可悲的“安全”準則。
    謝沉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閉上眼，試圖驅散腦海裏那些紛亂的念頭，卻隻覺得更加疲憊。背後的槍傷早已愈合，隻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但心底某個地方，卻像是被挖走了一塊，空落落的，透著寒風。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自走廊由遠及近。
    不是那兩名保鏢沉重規律的步伐，這腳步聲更輕，更……熟悉。
    謝沉的身體瞬間繃緊，他猛地睜開眼，心髒不受控製地加快了跳動。是江臨？
    腳步聲在客房門外停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謝沉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扇薄薄的門板上。他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能感覺到掌心因緊張而滲出的細密汗珠。
    門外的人，也沒有動靜。沒有敲門，沒有離開，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一種無聲的、緊繃的張力，透過門板，彌漫開來。
    他在門外。他在門內。
    隔著一扇門，卻像是隔著一整個世界。
    謝沉不知道江臨為什麼深夜來到他的門外。是來看他是否安分？還是……有其他什麼他無法揣測的原因？
    他忽然想起重生回來的那個夜晚，江臨藏在枕下的刀，和他那句帶著血腥味的“這次用安眠藥好不好？”。那時他們之間隻有純粹的恨意與殺機。而現在……恨意消散，殺機隱匿，剩下的，卻是比恨與殺更令人無所適從的、糾纏不清的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門外的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
    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逐漸遠去，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他走了。
    沒有敲門，沒有進來，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就像他從未出現過。
    謝沉緩緩滑坐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將臉埋入膝蓋。
    月光依舊靜靜地灑滿房間，清冷，孤寂。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砸在地毯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不是因為悲傷，不是因為憤怒。
    隻是一種……巨大的、無處著力的疲憊，和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鎖鏈依舊冰冷地纏繞著他。囚牢依舊無聲地禁錮著他。
    而那個執鎖的人，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與他隔著這扇薄薄的門，共同承受著這份扭曲而沉重的……
    羈絆。
    他知道，他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他必須打破這僵局。必須……找到答案。
    為了他自己。也為了……弄清楚，他和江臨之間，這到底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