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叫護士或護工，而是親自拿來外套，動作略顯笨拙卻異常仔細地幫謝沉穿上，然後扶著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電梯。
    電梯下行時，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人。謝沉能聞到江臨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中帶著一絲消毒水氣息的味道。他的手臂堅實有力，穩穩地支撐著他大部分重量。
    到了一樓，穿過走廊，推開玻璃門，雨後清新微涼的空氣撲麵而來。謝沉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裏那股滯悶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花園裏很安靜，夕陽的餘暉給花草樹木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澤。他們沿著鵝卵石小徑慢慢走著，步伐一致，沉默依舊，卻不再令人窒息。
    走到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謝沉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樹上已經開始泛黃的葉子。秋意漸濃。
    江臨站在他身側，同樣沉默地望著前方。他的側臉在夕陽下顯得輪廓分明，冷硬，卻又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
    “江臨。”謝沉忽然輕聲叫道。
    江臨側過頭，看向他，金色的陽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裏，仿佛點燃了兩小簇安靜的火焰。
    “如果……”謝沉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選擇……用那種方式嗎？”
    他沒有明說，但他們都明白，“那種方式”指的是什麼——是七年前的“搶先一步”，是五年的互相折磨，是重生後依舊緊繃的對峙。
    江臨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他看著謝沉，目光複雜得像一團糾纏的線，裏麵有震驚，有痛楚，有掙紮，還有一絲……被觸及最深禁忌的悸動。
    夕陽的光芒在他眼中明明滅滅。
    許久，久到謝沉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帶著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疲憊：
    “……沒有如果。”
    他沒有說會，也沒有說不會。他隻是說，沒有如果。
    因為過去無法改變。因為那些選擇，在當時的情境下，或許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哪怕這“好”，是以彼此的遍體鱗傷為代價。
    這個答案，像一塊冰冷的鐵，沉甸甸地砸在謝沉的心上。沒有辯解，沒有推諉，隻有一種認命般的、帶著無盡蒼涼的坦然。
    他忽然明白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僅僅是恨意與誤解，還有那無法倒流的時間，和在那段時間裏，被命運與選擇共同塑造的、無法輕易抹去的傷痕。
    恨意或許可以隨著真相的浮現而淡化。但那些傷痕，卻會永遠留在那裏，成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無法剝離。
    夕陽終於徹底沉入了地平線，天際隻留下一抹暗淡的紫紅色。暮色四合，涼意漸起。
    江臨伸出手，輕輕扶住謝沉的手臂，低聲道：“風大了，回去吧。”
    他的觸碰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但那動作裏的意味，卻不再是單純的掌控或責任。
    謝沉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地往回走。影子在身後被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融入了漸濃的暮色裏。
    湖麵的冰層依舊存在，凍結著過往的傷痛與秘密。
    但在那堅冰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這寂靜的、灰度彌漫的黃昏裏，極其緩慢地，開始流動。

    作者閑話：

    沒有存稿恨不得變成蜘蛛，八隻手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