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當謝沉精神稍好一些時，兩人之間依舊是大部分時間的沉默。但那種沉默，不再是以前那種充滿敵意和緊繃的對抗，而是一種……不知該如何相處的、微妙的凝滯。
    恨意似乎真的在那一槍之後，變得模糊而遙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難言的東西。有劫後餘生的茫然，有對真相一知半解的困惑，有對江臨此刻狀態的複雜觀感，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試圖忽略的、因對方毫不掩飾的擔憂與守護而產生的細微動搖。
    他甚至開始注意到一些以前絕不會留意的細節。比如江臨左手虎口處一道陳年的舊疤，比如他思考時無意識輕叩扶手的手指節奏，比如他偶爾看向窗外時，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深沉的疲憊與孤獨。
    這個男人，不再是那個扁平化的、象征著仇恨與壓迫的符號。他變得立體，變得複雜，變得……有血有肉，充滿了矛盾與破綻。
    這比單純的恨，更讓謝沉感到無所適從。
    一次換藥後，疼痛讓謝沉額角滲出冷汗，臉色愈發蒼白。江臨的臉色幾乎比他還要難看，在醫生離開後，他站在床邊，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幾乎要讓空氣凝固。
    “……很疼？”他啞聲問，聲音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弦。
    謝沉搖了搖頭，想扯出一個表示無礙的笑容，卻因為牽動傷口而倒抽一口冷氣。
    江臨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猛地轉過身，走到窗邊，背影僵硬。謝沉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起伏，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洶湧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他走回來，手裏多了一條浸了溫水的毛巾。他沉默地、動作有些僵硬地，擦拭著謝沉額頭的冷汗。他的動作依舊算不上熟練，甚至有些笨拙，但那專注的神情，和指尖偶爾傳來的、無法控製的微顫，卻像無聲的**，一點點滲透進謝沉冰冷而混亂的心田。
    “江臨。”謝沉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江臨擦拭的動作頓住，抬眼看他，眼神帶著詢問。
    “那條密道，”謝沉問，“是什麼時候修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或許隻是想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或許……是想從側麵，更多地了解這個仿佛藏著無數秘密的男人。
    江臨沉默了片刻，將毛巾放回水盆，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聲音低沉：“很久了。在我正式接手江家之前。”
    在他還羽翼未豐，需要為自己留好退路的時候。
    謝沉的心微微一動。所以他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時刻準備著逃離，時刻警惕著暗處的冷箭？
    “蘇晚……”謝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她的失蹤，和這次襲擊……有關嗎？”
    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的關鍵。
    江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他握著謝沉的手力道加重，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極其銳利冰冷的寒芒，但很快又被他強行壓下，化作一片深沉的晦暗。
    “可能。”他給出了一個模糊而謹慎的答案，顯然不願多談，或者說，不願在謝沉傷重時，讓他卷入更深的漩渦。“這件事很複雜，等你好了……”
    他沒有說完，但謝沉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語。
    等他好了，或許會有更多的真相，但也可能伴隨著更大的危險。
    病房裏再次陷入沉默。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潔白的牆壁上，交織在一起。
    謝沉看著那交織的影子，忽然想起前世最後的時刻，他們也是這樣貼近，隻不過，那時是互相扼住對方的喉嚨，帶著毀滅一切的恨意。
    而現在……
    他輕輕動了一下被江臨握住的手指。
    江臨幾乎是立刻收緊了手掌，仿佛怕他抽離。
    謝沉沒有再動。
    他閉上眼，感受著背後傷口的疼痛，和手背上那固執的、帶著不安的握力。
    恨意或許未曾完全消散，但它確實在那一槍之後，褪去了曾經淩厲鮮明的色彩，融入了這病房晝夜交替間，更加龐雜、更加難以定義的灰度之中。
    而在這片灰度裏，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無聲生長。

    作者閑話：

    明天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