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血染祁連 第二章兵臨城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6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北地的風,裹挾著沙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腥氣,刮過望安軍將士們飽經風霜的臉頰。
越是靠近那座魂牽夢縈的孤城,空氣中的肅殺感便越是濃重。
沿途所見的景象,比想象中更為荒涼。
村莊十室九空,田地荒蕪,偶爾遇到的零星百姓,無不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看到軍隊便如受驚的兔子般躲藏起來,直到確認打的是“望安”旗號,眼中才會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繼而便是長久、無聲的注視。
黑娃率領的前鋒營,如同一柄精準的剃刀,高效地清理著通往望安的道路。
叛軍和狄虜的零星抵抗並未構成太大威脅,往往一觸即潰,甚至望風而逃。
這反而讓沈如晦更加警惕。
禿發兀鷲絕非庸才,如此放任他們靠近,必有後手。
“大帥,探明了。”一名夜不收校尉風塵仆仆地回報,“望安城外圍的狄軍據點已基本空置,兵力似乎都收縮回了城內。城牆…比我們離開時加固了不少,但多是倉促為之,新舊不一。城頭旗幟雜亂,能看到叛軍的”吳”字旗和狄虜的狼頭旗混在一起。”
“禿發兀鷲呢?可有動靜?”
“狄虜主力似乎集中在城西北角的營區,閉門不出,動向不明。倒是叛軍那邊,似乎有些混亂,偵騎看到有信使頻繁進出,似有爭吵。”
沈如晦凝望著遠方地平線上那座熟悉的、卻又陌生的城池輪廓,目光深邃。
叛軍與狄虜果然並非鐵板一塊。
吳王老邁,對西北控製力大減,其派駐此地的將領恐怕也是人心惶惶,各懷鬼胎。
而禿發兀鷲,內鬥中失勢,被變相流放至此,糧餉不繼,士氣低落,恐怕早已存了保存實力、隨時撤走的心思。
“傳令黑娃,前鋒營距城二十裏紮營,不得貿然攻城。多派斥候,盯死狄虜營區和叛軍各門動向。”
“令”山鬼”,加派人手,滲透至城下,設法與城內可能存在的舊部取得聯係。”
“全軍加快速度,今日日落前,我要在望安城外列陣!”
命令下達,龐大的戰爭機器再次高效運轉起來。
望安城內,此刻已亂成一鍋粥。
叛軍守將孫德崖,原是吳王麾下一員不得誌的副將,被排擠到這苦寒邊城,本就滿腹怨氣。
如今聽聞威名赫赫的望安軍竟真的打回來了,更是嚇得六神無主。他搶占的府邸內,幾個下屬爭吵不休。
“將軍!沈如晦來者不善!聽說他們在南邊把姓趙的都打得夠嗆!我們這點人馬,怎麼守?”
“守不住也得守!丟了城,王爺饒不了我們!”
“王爺?王爺現在還能顧得上我們?依我看,不如…不如開城納降…”
“放屁!降了沈如晦能有好處?別忘了我們當年也打過望安!”
“那怎麼辦?狄虜那邊呢?禿發兀鷲怎麼說?”
提到狄虜,孫德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那個禿發蠻子!縮在他的烏龜殼裏,說什麼兵力不足,要我們頂在前麵!找他商議,隻會敷衍塞責!糧草也不肯多分一點!簡直豈有此理!”
就在這時,親兵慌慌張張跑進來:“將軍!將軍!不好了!城裏…城裏好多百姓在傳,說…說望安軍回來是替天行道,要…要拿我們的人頭祭旗呢!還有人說,當年沒死的老兵要裏應外合…”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叛軍士兵和依附的官僚中蔓延。他們本就是烏合之眾,守城意誌薄弱。
而與叛軍的慌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內西北角狄虜營區的死寂。
禿發兀鷲的萬夫長府邸內,氣氛同樣凝重,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
“萬夫長,望安軍已在二十裏外紮營,先鋒斥候已逼近城牆。”一名狄虜將領稟報。
禿發兀鷲身材高大,麵容粗獷,一道刀疤從額角劃至下頜,更添凶悍。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彎刀,眼神陰鷙:“孫德崖那個廢物,肯定嚇破了膽。”
“那我們…”
“急什麼?”禿發兀鷲冷笑一聲,“讓他們先狗咬狗。孫德崖能多消耗一點望安軍的力氣,自然是好。就算他敗了,這望安城…哼,牆高池深,沈如晦想啃下來,也得崩掉幾顆牙。我們的任務是盯著北邊王庭的動靜,保存實力,必要時…這裏的爛攤子,誰愛要誰要。”
他根本不在乎這座城的歸屬,隻在乎自己的部落精銳能否全身而退。甚至,他內心深處,或許還盼著孫德崖和沈如晦打得兩敗俱傷。
然而,在這片混亂與算計之下,一股潛流正在地下悄然湧動。
城南,瘸子張的酒肆早已關門歇業多日。
昏暗的內室裏,幾個身影圍坐在微弱的油燈下。
除了傳言“戰死”的瘸子張,還有幾個僥幸躲過當年屠殺、隱姓埋名活下來的望安老兵,以及一兩個對狄虜和叛軍統治早已忍無可忍的城內百姓頭人。
“聽到了嗎?外麵的風聲?是沈帥!是黑娃他們!他們打回來了!”一個獨臂老漢激動得渾身發抖,壓低聲音道。
“消息確實嗎?別又是空歡喜一場…”另一人較為謹慎。“確真萬分!”瘸子張眼中閃爍著十年未有的精光,他拖著殘腿,從牆角一塊鬆動的磚石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東西——那是一塊磨損嚴重、卻依舊能看出“望安”字樣的腰牌,“”山鬼”的人,昨夜摸進來了,找到了我!這是信物!大帥令我們,做好準備!”
室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哽咽聲。
十幾個月了,他們像地下的老鼠一樣活著,守著這座變成囚籠的故土,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我們能做什麼?”獨臂老漢急切地問。
“盯緊孫德崖和禿發兀鷲的動向!尤其是四門守軍的換防規律、糧草倉庫的位置、還有…尤其是水門!”
瘸子張的聲音因激動而沙啞,“當年楚將軍挖的那條暗渠,雖然大部分被封了,但我知道還有一段可能能用…關鍵時刻,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還有,”他目光掃過眾人,“把消息悄悄傳出去,告訴街坊鄰裏,真正的望安軍要回來了!讓他們藏好糧食,躲在家裏,千萬別給叛軍和狄虜賣命!”
希望的火種,如同星火,在死寂的望安城內悄然散開。
日落時分,晚霞如血,將天空和荒涼的大地染成一片悲壯的紅色。
望安軍主力,終於抵達城西五裏處,依著一條幹涸的河床,開始紮下連綿營寨。
旌旗招展,刀槍如林,雖然將士們麵帶疲憊,衣甲破舊,但那股曆經百戰淬煉出的肅殺之氣,卻凝聚成無形的壓力,沉沉地壓向遠處的望安城。
沈如晦在一眾將領的簇擁下,登上一處高坡,遠眺故城。
五年了。
城牆似乎比記憶中高了些,也新了些,那是用無數同胞的血肉和白骨壘砌起來的。
城頭上,“吳”字旗和狼頭旗在風中無力地飄動,像為這座城懸掛的挽幡。
夕陽的餘暉下,整座城顯得沉默而猙獰,西北方的無字碑,依然倔強寂寞的挺立。
無數記憶碎片洶湧而來:楚戈染血的麵容、老何端來的黑糊、城牆上的刻痕、雪夜中的酸酒、還有最後那聲嘶力竭的“走”…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帶著故鄉泥土和硝煙氣息的空氣,再睜開時,眼中已隻剩下一片冰冷的堅定。
“大哥,何時攻城?”黑娃按捺不住戰意,請示道。他望著望安城,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
“不急於一時。”沈如晦聲音平穩,“禿發兀鷲縮頭不出,是想坐山觀虎鬥。孫德崖驚惶不定,軍心渙散。此時強攻,正中禿發兀鷲下懷,也會讓城內百姓遭殃。另外,石頭他們應該快到了”
他頓了頓,下令道:“今夜,讓弟兄們好生休息,飽餐戰飯。多點火把,讓城上的人看清楚我們的營盤有多大。”
“連夜趕製攻城器械,雲梯、衝車,越多越好,動靜弄大些。”
“派嗓門大的弟兄,輪番到城下喊話。告訴叛軍士兵,望安軍隻誅首惡,脅從不問,獻城有功。告訴城內百姓,我軍秋毫無犯,克複之日,開倉放糧!”
“另外,讓”山鬼”的人,想辦法把同樣的消息,送進城裏去!”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他要先讓這座城的防禦,從內部開始瓦解。
是夜,望安城外,望安軍營地點起無數篝火,綿延數裏,蔚為壯觀。
工匠趕製器械的敲打聲、士卒操練的呐喊聲、以及那一聲聲穿透夜空的勸降喊話,如同無形的重錘,持續不斷地敲打著城內守軍本就脆弱的神經。
孫德崖坐立不安,幾次想派人出城偷襲,都被部下以“夜色不明,恐中埋伏”為由勸住。而禿發兀鷲,則冷笑著吩咐部下緊守營門,按兵不動。
望安城內,叛軍士兵人心浮動,竊竊私語。百姓們則緊閉門窗,心中卻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火光。瘸子張等人,則利用夜色掩護,將沈如晦的承諾和即將總攻的消息,傳播得更遠。
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時刻。
一名“夜不收”如同鬼魅般潛入中軍大帳,帶來了最新情報:叛軍軍心渙散,尤其是南門守軍,怨氣最大。禿發兀鷲依舊無動於衷。此外,確認水門附近的暗渠,有一段或許可以設法打通!另有懷疑,瘸子張似乎還活著。
沈如晦不敢相信最後一條信息,強行穩住心神打開地圖,目光最終落在了南門之上。
時機,快成熟了。
他看向帳外熹微的晨光,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個燃燒的雪夜。
“傳令全軍,拂曉用餐,辰時初刻,列陣南門!”
他要用一場堂堂正正之戰,敲響這座孤城回歸的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