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暗湧京華 第二章鐵索橫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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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的波濤,未能洗去望安軍將士眉宇間的風霜與沉鬱。船隊逆流北上,速度雖不及順流而下,卻帶著一股無可阻擋的決絕氣勢。然而,越是向北,空氣中的緊張氛圍便愈發凝滯。
沈如晦的“闖閘”之舉,如同投石入水,漣漪以驚人的速度沿著運河線向北擴散。沿途州縣官員聞風喪膽,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執行朝廷那充滿矛盾的旨意——既要“嚴加防範”,又不敢“先行啟釁”。
這日,船隊行至一處更為險要的河段。兩岸山勢漸起,河道收窄,水流也變得湍急。探路快船飛速回報:
“稟將軍!前方三裏,河麵被數十根巨木鐵索橫向攔截!兩岸高地設有箭樓炮位!看旗號,是徐州鎮守總兵官麾下的兵馬!”
果然來了。而且不再是漕運衙門的雜兵,而是正經的鎮守邊軍。
沈如晦目光微凝。徐州乃南北咽喉,徐州總兵李崇煥,是朝中有名的悍將,素以剛愎強硬著稱。此人在此設卡,意義非同小可。
“備戰。緩速前進。”沈如晦的命令依舊簡潔。
船隊速度放緩,巨大的戰艦如同移動的城堡,緩緩逼近那橫亙江麵的鐵索防線。兩岸山巒上,旌旗招展,寒光閃爍,不知埋伏了多少兵馬。一種大戰將至的壓抑感,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石頭麵色凝重,低聲道:“將軍,是李崇煥。此人……怕是不好相與。是否先派使者……”
“不必了。”沈如晦打斷他,“李崇煥既然擺出此陣仗,就不是言語能打動的。他要的是朝廷的忠名,我要的是北上的通路。道不同。”
船隊最終在鐵索一箭之地外停下。兩軍隔水對峙,劍拔弩張。
一名頂盔貫甲的將領出現在對麵主艦船頭,聲如洪鍾:“來者可是靖北侯沈元帥?末將徐州總兵麾下參將趙勇,奉朝廷旨意與李總兵將令,在此設卡!請侯爺恕罪,未有朝廷明旨,末將不敢放行!還請侯爺船隊靠岸歇息,等待朝廷鈞旨!”
話說得還算客氣,但姿態卻強硬無比。
沈如晦並未現身,隻有他的聲音從旗艦上平靜傳出:“趙參將。北境急報,狄虜破關南下,億萬生靈陷於危難。本帥北上,乃為禦寇保民,並非私心。軍情如火,耽擱不起。請將軍行個方便,撤去鐵索,他日朝廷怪罪,沈某一力承擔。”
趙參將麵露難色,但依舊堅持:“侯爺忠義,末將敬佩。然軍令如山,末將實難從命!朝廷已有嚴旨,無旨北上即為僭越!李總兵嚴令,若侯爺執意闖關……便……便視同叛軍處置!”
最後四字,他說得極其艱難,卻也極其清晰。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叛軍?”旗艦上,沈如晦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譏誚,“朝廷諸公高坐廟堂,不知邊塞烽火之急。李總兵鎮守徐州,難道也不知狄虜凶殘?今日爾等阻我,他日狄騎踏破淮河,兵臨徐州城下時,不知今日在場諸位,可對得起身上這身戎裝?可對得起身後萬千百姓?”
他的話如同重錘,敲打在不少徐州兵卒的心上,一些人麵露慚色,目光閃爍。
趙參將臉色變幻,顯然內心也在掙紮,但最終還是一咬牙:“侯爺!末將……唯有奉命行事!得罪了!”
他猛地一揮手!
兩岸箭樓之上,弓弦響動!然而,箭矢並未射向船隊,而是零星地射入船隊前方的水中,以示警告。
這更像是一種姿態,一種既不想真正開戰,又必須執行命令的無奈選擇。
但這一舉動,卻徹底激怒了本就憋著一股邪火的望安軍!
“媽的!真敢放箭!”“弟兄們!抄家夥!跟他們拚了!”“北上殺狄狗!誰敢攔路!”
船上的望安軍士卒群情激憤,紛紛怒吼起來,刀槍出鞘之聲不絕於耳。連日來的悲憤、委屈、以及對北方的擔憂,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
旗艦上,黑娃舊部出身的張副將更是紅著眼睛請戰:“大帥!讓末將帶人衝過去!砍了那勞什子鐵索!看誰敢擋!”
石頭急忙勸阻:“張將軍!不可!一旦開戰,便是與朝廷軍隊內訌,再無轉圜餘地!且敵軍占據地利,強攻損失必大!”
沈如晦沉默著,目光掃過對岸嚴陣以待的敵軍,又掃過自己麾下這些情緒激動、求戰心切的將士。他深知,士氣可用,但亦不可妄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名斥候小船飛快靠攏旗艦,送上一封密信。
石頭接過一看,臉色微變,立刻遞給沈如晦:“將軍,是黑娃將軍從淮河前線送來的!”
沈如晦迅速展開密信。信是黑娃口述,書記官代筆,字跡潦草,卻透著一股殺氣:
“大哥:俺已至淮水。撞上一股狄人遊騎,人不多,百來人,正在岸邊劫掠村莊。已全宰了。人頭壘成了京觀。淮北州縣,人心惶惶,官府屁用沒有。俺打算再往前探探,殺幾個狄虜大的祭旗。這邊官軍慫得很,看見俺們旗號就躲。放心,誤不了事。黑娃。”
信的內容讓沈如晦眉頭緊鎖。黑娃果然還是那個黑娃,勇猛有餘,沉穩不足。擅自擴大行動範圍,雖是小勝,卻極易打草驚蛇,甚至引來狄虜主力的報複。但……這封信,此刻來得正是時候。
他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他再次看向對岸的趙參將,聲音陡然提高,以內力送出,確保兩岸敵軍都能清晰聽見:
“趙參將!你口口聲聲朝廷旨意,保境安民!可知真正的敵寇已在眼前?!”
他猛地舉起手中那封密信:“本帥剛得前線軍報!我望安軍偏師已於淮河北岸,陣斬狄虜遊騎上百!狄人兵鋒,已近在咫尺!爾等在此阻攔王師北上,卻放任真夷寇蹂躪鄉裏!這便是朝廷的旨意?這便是李總兵的保境安民?!”
他的聲音如同雷霆,在峽穀河道間回蕩,充滿了質問與怒其不爭的悲憤!
此言一出,兩岸嘩然!
徐州兵卒們麵麵相覷,臉上露出驚疑和羞愧。狄人已經打到淮北了?我們還在這裏攔著自己人?
趙參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接到的命令是阻攔沈如晦,可沒聽說狄人已經這麼近了!如果沈如晦所言屬實,那他現在的行為……
沈如晦趁熱打鐵,語氣放緩,卻更具力量:“趙將軍!同為軍人,當知軍人之責在於禦外侮,保家國,而非兄弟鬩牆,自相掣肘!本帥不強求你放行,隻問你一句:你是要在此與我望安軍拚個你死我活,讓親者痛仇者快?還是要與我等一同北上,共禦外敵,護我山河?!”
他給出了一個台階,也將巨大的道德壓力拋給了對方。
趙參將額頭冷汗涔涔,內心天人交戰。放行,違背軍令,前程盡毀;不放,若狄虜真的大舉南下,他便是千古罪人!而且,看手下士卒的士氣,真要打起來,恐怕……
就在這時,一名徐州方麵的斥候快馬奔至岸邊,對趙參將急促地耳語了幾句。趙參將聽罷,臉色更是大變,似乎收到了某種緊急軍情,很可能是證實了黑娃行動或狄虜逼近的消息。
他猛地一跺腳,仿佛下定了決心,朝著旗艦方向拱手,聲音幹澀卻清晰:“侯爺!末將……願讓開水道!但請侯爺記住今日之言,北上,隻為禦狄!”
他終究不敢承擔“資敵”的千古罵名,選擇了妥協。
“撤去鐵索!”趙參將嘶聲下令。
沉重的鐵索在絞盤聲中緩緩沉入江底。
徐州兵馬向兩岸退開,讓出了通道。
一場可能爆發的內戰,在最後關頭,被北方的威脅和沈如晦的機變,險險化解。
望安軍艦船再次啟動,緩緩通過這曾經的關卡。兩岸的徐州兵卒默默注視著這支龐大的船隊,眼神複雜。
旗艦經過趙參將座船時,沈如晦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趙參將苦笑還禮,低聲道:“侯爺……保重。北邊……恐怕比您想的,更難。”
沈如晦目光一凝,沒有回答。船隊沉默著,駛向北方更濃重的迷霧。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徐州的讓步隻是個例。越靠近北方政治中心,朝廷的阻力隻會越大,接下來的路,必將更加凶險。而黑娃在淮河的擅自行動,雖解了眼前之圍,卻也埋下了新的隱患。
***
與此同時,黑娃正騎在戰馬上,看著麾下騎兵清掃著一處剛被襲擊過的狄人小營地。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將軍,又宰了三十多個狄狗!繳獲了些馬匹!”一名校尉興奮地彙報。“好!”黑娃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把首級砍下來,老規矩,壘起來!讓後麵的狄狗崽子們看看,爺爺們回來了!”
他完全沉浸在複仇的**和狩獵的興奮中,並未深思自己的行動可能帶來的戰略影響,也更想不到,他這柄鋒利的尖刀,正將整個望安軍帶入一個更巨大的漩渦中心。
南北驚波,並未平息,反而在暗流的推動下,醞釀著更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