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看台上的遮陽棚被晨風掀起一角，顧清寒站在起跑線前，號碼布”37”的別針正硌著鎖骨。
    她望著主席台上張導播調試話筒的背影，喉間突然泛起昨夜琴房裏那股鐵鏽味——陸嶼深耳墜斷裂時，血珠落進她掌心的溫度還在。
    ”各部門注意——”張導播的聲音從喇叭裏炸響，尾音卻像被剪刀剪斷般扭曲，”接下來是引發作弊爭議的音樂學院選手......顧寒同學。”
    噓聲浪潮轟然炸開。
    顧清寒攥著號碼布的手指驟然收緊，別針刺破皮膚的痛意混著耳畔的尖嘯，讓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在顧家祠堂跪了整夜。
    當時也是這樣的噓聲，三太太捏著她的出生證明冷笑：”私生女也配姓顧？”母親攥著她的手拚命擦眼淚，掌心的溫度和此刻號碼布上的汗漬重疊。
    ”清寒。”
    低啞的嗓音穿透噓聲，顧清寒抬頭。
    陸嶼深不知何時躍上了裁判席，黑色風衣被風掀起，露出裏麵那件她親手織的灰毛衣——袖口還留著她織錯的兩針。
    他彎腰抓起主席台的話筒，金屬支架碰撞出脆響：”這是我妹妹顧寒。”
    看台上的噓聲頓了頓。
    ”上周她幫我改了茱莉亞音樂學院的台詞稿。”陸嶼深扯鬆領口，鎖骨下方那道鳳凰形的疤痕在晨光裏泛紅，”教授說那段《哈姆雷特》獨白，是近十年最有”靈魂震顫”的試鏡。”他側頭看向顧清寒，眼尾淚痣隨著眨眼輕顫，”我妹妹的手，能寫出讓紐約殿堂級指揮家掉眼淚的譜子，需要作弊？”
    顧清瑤的冷笑從第三排傳來，像根細針戳破了短暫的寂靜。
    她舉著直播設備的手腕上，碎鑽手鏈正閃著昨夜刮傷陸嶼深耳朵的光。
    ”各就位——”發令員的聲音被廣播裏突然插入的雜音蓋過，”注意那位靠作弊上音樂學院的私生女！”
    顧清寒的後頸瞬間繃直。
    她望著腳下紅色塑膠跑道，忽然想起趙浩然剛才塞給她能量膠時，掌心的汗濕：”他們往彎道撒了玻璃渣，我在器材室聽見顧清瑤和體育部的人說......”
    ”清寒。”陸嶼深不知何時站到了她左側，鞋底碾過她腳邊的跑道，黑色風衣下擺滲出的暗紅正往褲腳暈染，”踩著我的影子跑。”
    發令槍炸響的瞬間，顧清寒的舊跑鞋剛觸到地麵，就聽見腳底傳來細碎的”哢嗒”。
    她踉蹌著要栽倒，手腕被一隻滾燙的手攥住——陸嶼深的掌心全是汗，卻把她的手腕扣得死緊：”跟緊我。”
    前三百米，陸嶼深像道黑色的牆。
    顧清寒盯著他風衣下擺晃動的影子，聽見他的呼吸聲就在耳側，比她在琴房聽了百遍的節拍器還穩。
    彎道處，直播鏡頭的白光掃過來時，他突然側身半步，後背那道從肩胛骨蔓延到腰際的疤痕完全暴露在陽光下——那是三年前他為保護被私生飯圍堵的隊友，被碎酒瓶劃的。
    ”看什麼看！”看台上突然有人吼，”剛才陸影帝說的茱莉亞考核，我表姐在紐約音樂學院讀研，她朋友圈轉了那個試鏡視頻！”
    ”對啊！
    我查了顧寒的參賽號，她上周在”夜鶯”超話發的原創曲，播放量破千萬了！”
    噓聲裏開始冒出零星的”加油”。
    顧清寒的舊跑鞋碾過玻璃渣的刺痛突然沒那麼清晰了，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陸嶼深的呼吸，像極了上次在琴房合彈《重生》時的節奏。
    最後兩百米。
    晨風突然轉了方向。
    顧清寒的額發被吹到眼前，模糊中她看見看台上有個穿白裙子的女生舉起手機——不是直播，是在錄音頻。
    手機揚聲器裏飄出若有若無的旋律，像片羽毛輕輕掃過她的耳膜。
    那是......她上個月匿名發布的《未命名》demo。
    ”顧寒！”陸嶼深突然加速半步，影子在她腳下鋪成更寬的路，”終點線有禮物。”
    顧清寒望著前方被陽光鍍成金色的橫幅，舊跑鞋的橡膠底磨得發燙。
    她聽見看台上的”加油”聲越來越響，其中混著越來越清晰的鋼琴聲——是《未命名》的副歌部分，從某個角落的手機裏傳出來，像顆星星落進了人聲的海洋。
    她突然笑了。
    十二歲那年在祠堂，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聽見除了母親之外的、為她而響的聲音。
    此刻，在兩千人的操場中央，在陸嶼深溫熱的影子裏，她終於聽見了。
    而那若隱若現的鋼琴聲，正隨著她的腳步，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