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203的門虛掩著，門縫裏漏出的暖黃光線像塊融化的蜂蜜，裹著鬆木香漫出來。
    顧清寒跟著陸嶼深跨進去時，鞋跟在水磨石地麵磕出輕響，驚得窗台上的綠蘿晃了晃葉片——那盆綠得發亮的植物，和她母親生前在出租屋窗台上養的一模一樣。
    ”坐。”陸嶼深反手帶上門，金屬門閂哢嗒落定的聲響讓顧清寒肩頭微顫。
    他脫了黑風衣搭在椅背上，露出裏麵沾著雨痕的白襯衫，轉身時衣擺掃過她垂在身側的手，”我去開暖氣。”
    顧清寒沒動。
    她盯著自己懷裏的譜本，牛皮紙邊緣被雨水泡得發皺，像極了上周在舊書店翻到的那本《音樂理論基礎》——她站在書架前翻了半小時，最終因買不起又悄悄放了回去。
    ”手在抖。”陸嶼深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
    顧清寒抬頭，看見他俯下身，指尖懸在她攥緊譜本的手上方，”要擦嗎？”他指了指鋼琴邊的絨布，”我早上剛換的。”
    顧清寒這才注意到，琴蓋上鋪著塊月白色絨布，邊緣繡著細碎的音符，和他袖口的暗紋如出一轍。
    她喉結動了動，將譜本輕輕放在絨布上，指尖剛觸到布料，就被殘留的體溫燙了一下——原來他說的”有暖氣”，是提前開了電熱毯烘著琴蓋。
    ”我去接點熱水。”陸嶼深轉身走向牆角的飲水機，黑色馬丁靴在地麵敲出規律的節奏。
    顧清寒盯著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後頸有道極淺的疤痕，從衣領口蜿蜒到耳後，像道沒愈合的閃電。
    ”喝這個。”陸嶼深遞來紙杯，杯壁的溫度透過指腹滲進骨頭裏。
    顧清寒低頭抿了一口，是她最愛的桂花烏龍茶——甜而不膩的香氣漫開時，她忽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她盯著貨架上的桂花茶看了三分鍾，最終選了最便宜的礦泉水。
    ”剛才在巷子裏...”陸嶼深靠在鋼琴邊，指尖無意識地敲著琴蓋，”你哼的那段變調。”他忽然坐直身子，右手按上琴鍵，”是這樣嗎？”
    清越的音符從他指縫流瀉而出。
    顧清寒的茶杯”當啷”掉在桌上，褐色的茶水濺在譜本邊緣——那分明是她三天前熬夜改編的曲子，原曲是三個月前某個匿名投稿的廢稿，她在評論區看到有人說”副歌太壓抑，像困在孤島”，於是偷偷改了和聲走向，讓海浪的嗚咽裏透出點星光。
    ”你改編了我三個月前寫的廢稿？”陸嶼深的指尖懸在琴鍵上方，月光從百葉窗漏進來，照見他右手虎口的結痂——橢圓的形狀，邊緣翻卷著淡粉色的新皮，和她匿名曲裏反複出現的休止符一模一樣。
    顧清寒的呼吸驟然急促。
    她想起每次投稿前，都會在譜子角落畫個小休止符，像給每首曲子蓋個私章。
    而此刻，陸嶼深虎口的疤痕，正和那個私章重疊成一個圓。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
    顧清寒摸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林悅的消息刺得她眼睛生疼：”清寒的匿名賬號”夜鶯”最近爆紅，她根本不會作曲！”配圖是她蹲在巷子裏的照片，背景裏譜本上的五線譜被放大，正是那首改編曲的片段。
    ”誰發的？”陸嶼深的聲音突然冷下來。
    他越過她肩頭看手機，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滾動，”林悅？”
    顧清寒想抽回手，卻被他扣住手腕。
    他另一隻手快速劃動屏幕，備忘錄裏密密麻麻記著日期和時間：”3月12日03:17，《潮汐》投稿；3月20日02:59，《螢火》投稿；4月1日03:04...”他抬頭時，眼底的暗湧幾乎要漫出來，”你總在淩晨三點更新曲子。”
    顧清寒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每個深夜，她躲在宿舍頂樓的安全通道裏，用老舊的手機打字，身後是顧家安在宿舍的監控——他們雖斷了她的經濟來源，卻從未停止監視這個”汙點”。
    ”他們以為我在打工。”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片雪花，”淩晨三點，監控的紅外燈會閃綠光，我數著閃三次就開始投稿。”
    陸嶼深的拇指輕輕摩挲她腕骨。
    他的手很燙，燙得顧清寒眼眶發酸。
    她想起母親臨終前，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說”寒寒要好好活”，然後手指慢慢冷下去，冷得像塊冰。
    走廊傳來腳步聲。
    顧清寒猛地抽回手，譜本被帶得滑向琴蓋邊緣。
    陸嶼深眼疾手快接住，轉手塞進自己風衣口袋，動作自然得像是收自己的東西：”明天校門口老槐樹下，帶你的改編譜來。”
    他轉身時，耳墜的銀狼掛墜閃過寒光。
    顧清寒盯著那抹銀光，突然想起自己匿名投稿曲的封麵——她總在角落畫隻仰頭的狼，瞳孔裏點顆星子。
    而此刻陸嶼深耳墜上的銀狼，連嘴角的弧度都和她畫的分毫不差。
    ”走了。”陸嶼深拉開門，冷風卷著雨絲灌進來。
    他回頭看她，發梢還滴著水，”我送你回宿舍。”
    顧清寒跟著他走到門口，餘光忽然掃到鋼琴角壓著半張黑膠封套。
    暗紋在陰影裏若隱若現，像極了顧家書房裏那麵雕花牆——她從小到大，隻有在每年清明給母親上墳時，才能隔著鐵欄望一眼那麵牆。
    ”怎麼了？”陸嶼深的聲音打斷她的凝視。
    顧清寒搖頭，把差點出口的”那是誰的唱片”咽了回去。
    她裹緊外套跟他走出門，雨已經停了，梧桐葉上的水珠落下來，打在她腳邊的水窪裏，濺起細小的漣漪。
    而那半張黑膠封套，正靜靜躺在琴蓋角落，封套邊緣露出半行燙金小字——是顧清瑤最愛的法語歌單裏，那首《玫瑰與刺》的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