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宋臨舟感覺自己像是在地獄的邊緣掙紮了整整三天。
    高燒，劇痛，信息素不受控製地瘋狂衝刷著他的身體，每一次醒來都伴隨著更深的疲憊和更強烈的焦渴。
    沒有抑製劑，沒有任何緩解手段，他隻能這樣硬生生地熬了過來。
    當高燒終於退去，劇烈的頭痛和肌肉酸痛逐漸轉為一種深沉的疲憊時，宋臨舟感覺自己像是被徹底掏空後又勉強重組了一遍。
    他掙紮著從濕透的床鋪上坐起來，空氣中濃鬱的苦杏仁味已經淡去了不少，但依舊頑固地縈繞在他周身，尤其是後頸那個微微腫痛的腺體上。
    他虛弱地喘著氣，第一件事就是摸索著看向床邊。
    江敘白正蜷縮在床腳的地板上，懷裏抱著那個空了的糖罐子，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不安的痕跡，嘴角卻微微翹著，仿佛在做什麼好夢。
    看著江敘白安然無恙，宋臨舟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懸著的心終於落回實處，他活過來了，敘白也沒事。
    強烈的饑餓感和口渴感後知後覺地湧上，他踉蹌著下床，先給自己灌了一大杯涼水，然後打開空蕩蕩的冰箱，找出最後一點掛麵和兩個雞蛋，給還在熟睡的江敘白做了一頓極其簡單的早飯。
    食物的熱氣讓虛弱的身體稍微恢複了一點力氣，他看著江敘白被香味喚醒，小口小口地吃著麵，心裏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信息素，這無法掩蓋的苦杏仁味是個大問題，他必須想辦法控製它，否則別說打工，連出門都成問題。
    他翻出藏錢的小鐵盒，數了數裏麵寥寥無幾的鈔票，抑製劑想都別想，那根本不是他能負擔起的價格，他唯一能考慮的，是最便宜的信息素抑製貼。
    揣著那點微薄的錢，宋臨舟戴上口罩，第一次以分化後的身份走出了家門，他感覺自己像個移動的苦味源，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羞恥。
    走進便利店，他直接走向計生用品和簡單藥品區，在琳琅滿目的抑製貼中，找到了價格最便宜，包裝最簡陋的一種，他飛快地拿起一盒，低著頭走向收銀台。
    排隊時，他前麵兩個穿著時髦的Omega少年忽然掩住了鼻子，嫌棄地皺起眉，毫不避諱地低聲交談。
    “咦~什麼味道啊？好苦好難聞。”
    “好像是信息素的味道，苦杏仁？天哪，怎麼會有人的信息素是這種味道？”
    “是Alpha的信息素吧？這麼難聞還敢出來？易感期就好好在家待著嘛，討厭死了！”
    “就是，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那些話語像針一樣刺進宋臨舟的耳朵裏，在此之前，他對此類言論深表讚同，在他的認知裏，Alpha幾乎等同於暴力，掠奪和麻煩，比如他父親，比如祁無憂祁無慮，他一直覺得Alpha的信息素大多霸道難聞，且Alpha本身就是一種令人厭惡的性別。
    可現在······
    他死死攥著手裏那盒廉價的抑製貼，臉頰在口罩下燒得通紅，一種巨大的尷尬和自我厭惡感席卷了他。
    他居然也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最鄙夷的那種人，一個信息素難聞的alpha。
    他幾乎是逃也似地付了錢，抓起抑製貼，狼狽地衝出了便利店。
    回到家，他立刻衝進狹小潮濕的洗手間，對著那塊模糊的鏡子，撕開抑製貼的包裝。
    他將那片薄薄的貼片，用力按在了自己依舊隱隱作痛的後頸腺體上。
    冰涼的觸感暫時緩解了腫脹感，空氣中那惱人的苦杏仁味也以極快的速度淡了下去。
    他鬆了口氣，走出洗手間，江敘白立刻循著聲音摸索著湊了過來，像隻依賴主人的小動物，圍在他的腳邊轉來轉去。
    他的小鼻子用力吸了吸，似乎察覺到了空氣中氣味的變化，那讓他難受了好幾天的苦澀味道，淡了很多。
    他立刻仰起小臉，望著宋臨舟的方向，臉上露出欣喜和驕傲的表情，他認為，一定是自己之前敷上去的糖果起了作用，治好了哥哥。
    他高興地圍著宋臨舟的腿打轉，小腦袋甚至親昵地蹭了蹭宋臨舟的膝蓋，表達著自己的開心。
    宋臨舟正心煩意亂，被他在腳邊這麼一轉一蹭，一下子沒站穩，踉蹌了一下，差點被他直接絆倒在地。
    “敘白，別轉了，”他趕緊扶住牆壁穩住身體，語氣帶著一絲無奈。
    宋臨舟低頭看著弟弟那副呆呆的樣子，歎了口氣，彎腰摸了摸江敘白的頭發，聲音疲憊卻柔軟了下來：“沒事了，哥沒事了。”
    ————
    分化期退去，宋臨舟發現，成為一個Alpha並不意味著力量和控製，至少在最初階段，對他而言意味著失控和麻煩。
    那苦澀的杏仁味信息素，在他疲憊，緊張或情緒波動時，就會不受控製地掙脫那廉價抑製貼，絲絲縷縷地泄露出來。
    在學校走廊，他走過時，幾個Omega同學會下意識地掩住鼻子，蹙著眉頭快速避開，低聲抱怨：“又是那個苦味，難聞死了。”
    “是宋臨舟吧？他分化成Alpha了？這信息素也太······”
    “離他遠點，聞著就難受。”
    在燒烤店打工，油煙和香料的氣味也掩蓋不住那偶爾飄散出的苦味，有敏感的客人會皺起眉，東張西望，最後目光鎖定在忙碌的宋臨舟身上，然後毫不客氣地向老板投訴。
    “老板，你們這烤串是不是用壞了的杏仁油刷的？怎麼有股怪味？”
    “那個小夥計身上的味道太衝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老板隻能尷尬地賠笑，然後把宋臨舟拉到後廚，語氣為難：“小宋啊，你這能不能想想辦法？客人有意見了。”
    宋臨舟低著頭：“對不起老板，我會注意。”
    他注意不了，他控製不住。
    他討厭自己後頸那個不斷散發氣味的腺體，厭惡這個不受歡迎的Alpha身份。
    為了擺脫這如影隨形的苦味，他開始了近乎自虐的治療。
    他跑去藥店，用打工的錢買了一整盒最便宜的抑製貼，他不再按照說明書的建議更換，而是隻要感覺到一絲信息素泄露的可能，就立刻撕掉舊的，貼上新的。
    後頸的皮膚幾乎24小時被化學膠體和不透氣的貼片覆蓋，得不到喘息，廉價抑製貼粗糙的材質和強烈的粘性，很快讓他腺體周圍嬌嫩的皮膚出現了問題。
    開始是輕微的紅腫和瘙癢，他忍著，用手抓撓，覺得這隻是小事。
    後來，瘙癢加劇，變成了刺痛和灼燒感，撕下抑製貼時，會帶下一層細小的皮屑，皮膚變得異常敏感，碰到汗水都疼得他倒吸涼氣。
    最後，那片皮膚徹底過敏了，變得通紅，腫脹，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疹和水泡，每一次貼上新的抑製貼，都像在傷口上撒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晚上，在地下室昏暗的燈光下，他對著那塊模糊的鏡子，側頭艱難地查看自己後頸的慘狀，那一片狼藉的皮膚看起來觸目驚心，他咬著牙，用棉簽蘸著廉價的藥水塗抹，每一次觸碰都讓他疼得渾身一顫。
    他低頭看了看手裏那盒快要用完的抑製貼，又看了看鏡子裏自己眼下烏青的臉，懊惱的用頭輕輕撞了撞鏡子。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有些東西，不是靠忍耐和自虐就能掩蓋或改變的。
    他厭惡這個身份，厭惡這苦澀的信息素味道。
    但他無處可逃。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