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荊棘歌者 第二十三章無聲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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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耹音的落網並未給市局帶來太多歡呼。案件的血腥與扭曲,凶手的偏執與瘋狂,像一層沉重的陰霾,籠罩在每個人心頭。證據鏈完整確鑿,審訊過程幾乎沒有任何波折——藺耹音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自豪感,詳細描述他如何“雕琢”每一隻“夜鶯”的“絕唱”,仿佛在展示一件件驚世駭俗的藝術品。
他的世界已經完全扭曲,法律、道德、生命在他眼中都隻是為他那**“藝術”服務的工具。精神鑒定結果顯示他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隻是人格嚴重偏離常態。
審判進行得很快。法庭上,當檢察官宣讀那些令人發指的罪行細節時,旁聽席上不時傳來受害者家屬壓抑的哭泣和憤怒的低吼。藺耹音卻始終麵無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偶爾嘴角還會扯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仿佛沉浸在某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樂章裏。
最終,法官莊嚴的聲音宣判了他的命運——數罪並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法槌落下,敲響了這場血色交響曲最終的、法律的休止符。
藺耹音被法警押下法庭,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那些被他摧毀的家庭一眼。
案件了結,後續工作卻依舊繁瑣。穀祈安帶著隊員們整理卷宗,撰寫報告,安撫受害者家屬。連日的疲憊和案件帶來的心理壓力讓整個支隊都籠罩在一種沉默的低氣壓中。
路憬笙將自己投入更多的屍檢報告和證物分析中,用近乎機械的工作麻木著自己。但他偶爾停下筆時,目光總會下意識地望向窗外,仿佛還能聞到那甜膩的玫瑰香和血腥味混合的氣息。
這天下午,穀祈安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打算去找路憬笙聊聊——哪怕隻是沉默地坐一會兒。他總覺得這個案子之後,路憬笙身上那種疏離感更重了。
他剛走到法醫部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柳鵲旻。她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站在走廊裏,似乎剛剛結束了一次問詢筆錄。老人看起來比之前更清瘦了些,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深處藏著一抹難以化開的哀傷。
“柳老師。”穀祈安上前打招呼,“您怎麼來了?還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
柳鵲旻看到穀祈安,微微頷首:“穀隊長。沒什麼事了,隻是來做最後的筆錄。另外…”她猶豫了一下,聲音很輕,“我想…去看看他。”
穀祈安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誰。他皺起眉:“柳老師,藺耹音他…您現在去見他,恐怕…”
“我知道。”柳鵲旻打斷他,語氣平靜卻堅定,“我不是去原諒他,也不是去質問他。我隻是…想去看看,那個曾經安靜地坐在教室後排,聽我唱歌的孩子,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藝術家特有的、近乎殘忍的好奇與悲憫。
穀祈安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我幫您安排。”
看守所的會麵室,冰冷而肅靜。隔著厚厚的玻璃,藺耹音被帶了進來。他穿著囚服,手腕上纏著紗布,眼神依舊空洞,但看到玻璃窗外的柳鵲旻時,那空洞裏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他拿起通話器。
柳鵲旻也拿起了另一端的通話器。兩人隔著玻璃,沉默地對視了良久。
“老師。”最終,是藺耹音先開了口,聲音嘶啞幹澀,沒有了之前的狂熱,隻剩下一種精疲力盡的虛無。
“小耹。”柳鵲旻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來了。”
又是一陣沉默。
“為什麼?”柳鵲旻終於問出了那個最簡單,也最複雜的問題。她沒有問為什麼殺人,而是問,“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藺耹音低下頭,看著自己戴著手銬的手,很久,才緩緩抬起頭,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迷茫的痛苦:“因為…太美了。”
柳鵲旻靜靜地看著他。
“您的聲音…太美了。”藺耹音的聲音像是夢囈,“像…最完美的玫瑰,在最高處綻放,然後…凋零。世界不配擁有它,它隻應該停留在最極致的那一刻,成為永恒…”
他語無倫次,扭曲的邏輯依然存在,但那份瘋狂的激情已經褪去,隻剩下一種孩子氣的、找不到出口的絕望和困惑。
“我隻是想…留住那種美。用我的方式…可是…她們都唱不好…都不夠完美…隻有您…”他看向柳鵲旻,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一種扭曲的依戀,“可是您也沉默了…世界把您弄壞了…我想幫您…我想讓您…”
他說不下去,隻是劇烈地喘息著。
柳鵲旻聽著這些話,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流淚。那不是恐懼的淚,也不是憤怒的淚,而是一種深刻的、為美被如此誤解和毀滅而感到的悲傷。
她終於明白了。藺耹音愛的從來不是活生生的人,也不是真正的藝術,而是他自我構建的一個關於“極致完美”的冰冷幻象。他試圖用鮮血和生命去澆灌這個幻象,最終卻將自己和他人一起拖入了地獄。
她緩緩放下通話器,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最後看了藺耹音一眼,那眼神裏有悲哀,有憐憫,唯獨沒有他渴望的“理解”或“認可”。
然後,她站起身,對著玻璃那端蜷縮著的、陷入自我世界的的身影,微微鞠了一躬。
這一躬,不是為了原諒,而是為了祭奠。祭奠那段早已逝去的、單純的師生情誼,祭奠那個曾經隻是安靜喜歡玫瑰和音樂的青年,也祭奠所有在這場瘋狂中被無情碾碎的生命和美。
她轉身,在女警的陪同下,緩緩離開了會麵室。背影決絕而蒼涼。
藺耹音猛地抬起頭,看著老師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嘴,似乎想喊什麼,卻最終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他像一尊突然失去所有支撐的泥塑,癱軟在椅子上,眼中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
玻璃內外,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穀祈安站在會麵室外,看著柳鵲旻離開,心情複雜難言。他轉頭,看到路憬笙不知何時也來了,正靜靜地站在走廊陰影裏,看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都結束了。”穀祈安走到他身邊,歎了口氣。
路憬笙的目光從空蕩蕩的會麵室收回,灰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真的結束了嗎?”他輕聲問,像在問穀祈安,又像在問自己。
“法律上,結束了。”穀祈安看著他那張過分平靜的臉,忍不住問,“你呢?你還在想什麼?”
路憬笙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我在想,沉默有時不是終點,而是最沉重的證詞。而有些尖叫,即使無聲,也震耳欲聾。”
他說完,轉身向走廊另一端走去,白色的衣角在昏暗的光線下劃過一個清冷的弧度。
穀祈安站在原地,咀嚼著這句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窗外,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了暖橙色,溫柔地籠罩著這座剛剛經曆又一場傷痛的城市。
罪惡伏法,傷痕仍在。
而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在這交織著無聲與尖叫的世界裏,尋找前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