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術隊的燈光徹夜未熄，如同對抗城市黑暗的孤島。從Ω巢穴帶回的證物數量龐大且觸目驚心，每一件都需要最細致的處理和分析。
    路憬笙被穀祈安幾乎是押送著回到了局裏。穀祈安強硬地把他按在法醫辦公室的椅子上，扔給他一條毛毯和一杯滾燙的濃咖啡，命令道：“在這裏待著，哪裏都不準去！”然後便風風火火地投入了後續的指揮和部署。
    路憬笙沒有反駁。他確實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今晚的衝擊。他捧著溫熱的咖啡杯，指尖卻依然冰涼。劉景明那雙混合著狂熱與冷靜的眼睛，以及那具浸泡在玻璃柱中的“沉默的舞者”，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裏。
    但他沒有允許自己沉溺太久。咖啡喝到一半，他便站起身，走向證物室。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具從巢穴帶回的、最為駭人的女性標本——“沉默的舞者”，被特殊容器妥善封裝後，暫時存放在證物室的低溫隔離區。即便見慣了生死，路憬笙再次站在它麵前時，依然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劉景明將其視為“早期不完美的作品”，那在他心目中，什麼樣的才算完美？
    路憬笙穿上隔離服，再次走進低溫區。他需要重新檢驗這具標本。不僅僅是為了確定死者身份，盡管這已毋庸置疑，更是為了從中找出劉景明手法演變的痕跡，甚至可能隱藏的、指向他下一步行動或藏身地的線索。
    他運用了所有能用的非破壞性檢測手段：多光譜成像、三維掃描、微觀痕跡觀察…標本被處理得極其完美，表麵幾乎找不到任何工具留下的痕跡，防腐劑滲透得均勻透徹。
    他的目光最終再次聚焦於標本腹部那個由細小骨骼拚成的“Ψ”符號。這些骨骼來自哪裏？是另一個受害者？還是…
    他小心翼翼地用內窺鏡探入標本被剖開的腹腔內部，仔細觀察那些骨骼的連接處和內部狀態。高清攝像頭傳回的畫麵顯示，這些骨骼的關節處有極其細微的、非自然磨損的痕跡，像是被反複拆卸和組裝過。
    而且，其中幾塊指骨的大小和形態，與他記憶中省廳懸案裏另一位失蹤者的資料吻合…
    一個瘋狂的念頭劃過他的腦海。
    他立刻提取了這些骨骼縫隙中可能殘留的微量物質樣本，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實驗室進行緊急分析。
    然後，他再次將注意力放回標本本身。劉景明如此得意地展示這件“作品”，甚至將其作為留言的載體，僅僅是為了炫耀嗎？以他對劉景明的了解，這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帶有明確的目的性和儀式感。
    他再次細致地檢查玻璃柱的每一個接口、底座，甚至防腐液本身。
    終於在底座一個極其隱蔽的夾層裏，他發現了一點異常——一小片不屬於任何組裝零件的、極薄的電子元件殘片，像是某種定製通訊器或觸發裝置的一部分，已經被故意損壞了。
    他立刻將殘片送去給技術隊進行恢複和數據提取。
    做完這一切，他才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來。他靠在冰冷的證物櫃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穀祈安端著兩個盒飯走進來，看到路憬笙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青黑，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讓你休息，你又跑來折騰什麼？”他的語氣不太好，卻把其中一個盒飯塞到路憬笙手裏，“吃了。”
    路憬笙接過飯盒，沒什麼胃口，但還是低聲道：“謝謝。”
    穀祈安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自己也打開盒飯，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才沉聲問：“有什麼發現？”
    路憬笙將剛才的發現和自己的推測簡要地說了一遍，包括那些骨骼可能來自其他受害者，以及隱藏的電子元件。
    穀祈安聽著，臉色越來越沉：“他把多個受害者的遺骸「回收利用」，拚成符號？這**…”
    他罵了一句，狠狠扒了幾口飯，像是要壓下翻湧的惡心感。
    “劉景明的社會關係網還在深挖。他名下沒有任何房產車輛，銀行流水也很幹淨，像個隱形人。但他肯定還有別的據點，能進行醫療處理和完善的標本製作。”穀祈安看著路憬笙，“你跟他那麼久，真的一點都沒察覺？”
    這話問得有些尖銳，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問意味。
    路憬笙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他抬起眼，看向穀祈安：“穀隊，我跟他隻有不到一年的師生關係，那已經是七年前。之後幾乎沒有聯係。他的變化，或者說他隱藏的這一麵，我毫不知情。”
    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清晰的界限感。
    穀祈安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任何一絲隱瞞的痕跡，最終卻隻是煩躁地扒了扒頭發：“媽的，這瘋子藏得太深了。”
    兩人沉默地吃著已經有些涼掉的飯菜。氣氛有些僵持。
    突然，穀祈安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聽著聽著，猛地站了起來：“什麼？確定了？好！我馬上過來！”
    他掛斷電話，眼神銳利地看向路憬笙：“技術隊恢複了那個電子殘片裏的部分數據，裏麵有一個重複出現的坐標，經過期偽裝，但最終定位是在——市郊的廢棄生物研究所！那裏有完善的實驗室設備和獨立的電力係統！”
    他一邊說一邊大步向外走：“立刻集合人手！這一次，絕不能讓他再跑了！”
    路憬笙立刻放下飯盒跟上。
    “你留下！”穀祈安在門口猛地轉身，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命令道，“這次行動太危險，你不準去！”
    “我對他的手法和習慣最了解，也許能預判他的行為。”路憬笙冷靜地陳述理由，“而且，他針對的是我。我出現，或許能讓他分心，給你們製造機會。”
    “不行！”穀祈安斷然拒絕，聲音嚴厲，“我不想再用你當誘餌！上次是運氣好，下次呢？那瘋子的話你還沒聽明白嗎？他想要你！把你變成他那該死的「收藏品」！”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裏翻滾著後怕和一種路憬笙看不懂的激烈情緒。
    路憬笙沉默地看著他，灰色的眼眸裏沒有任何退讓：“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最快結束這一切的方法。”
    “你的職責是待在實驗室！”穀祈安低吼，“而不是衝上去跟**拚命！”
    “如果我不去，而有人因此犧牲，”路憬笙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像冰錐一樣刺人，“那才是我的失職。”
    兩人在辦公室門口對峙著，空氣仿佛凝固了。其他路過的警員都下意識地繞開。
    穀祈安死死盯著路憬笙，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他知道路憬笙說的是對的，但他無法接受那種可能性——失去控製，眼睜睜看著這個冷美人法醫被那個瘋子拖入深淵。
    最終，他狠狠一拳砸在門框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操！”他罵了一句，猛地轉身，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跟緊我！寸步不離！敢亂跑一步，我親手給你銬起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向集結的隊伍。
    路憬笙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吸了一口氣，拉緊身上那件依舊帶著穀祈安體溫的外套，快步跟了上去。
    警笛再次呼嘯，劃破漸亮的天空，如同撲向獵物的鷹群，直撲市郊那個隱藏著最終秘密和危險的巢穴。
    最終的舞台，已然就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