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技術力量高速運轉起來，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撒向醫學院、醫院實驗室、殯儀館以及所有能合法或非法接觸到福爾馬林和人體標本的角落。
    排查名單不斷被篩選、縮小。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在刑偵支隊上空。
    路憬笙將自己關在實驗室裏，對那幾根深色毛發和那一小片帶“Ω”紋身的皮膚進行了更深入的分析。毛發顯微結構顯示主人近期可能有營養不良或精神壓力巨大的狀況。皮膚樣本的切割邊緣極其平滑，工具很可能是專業的手術刀或新的解剖刀，與分屍工具特征吻合。
    最重要的是，他在皮膚樣本的深層組織裏，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特異性很高的防腐劑成分，並非普通醫院常用的福爾馬林，而是某種更古老、配方更複雜的混合製劑。
    這種味道，或許就是女孩所說的“藥水味”。
    他將分析結果同步給穀祈安。
    與此同時，網偵部門對“無聲畫廊”私密小組的攻堅也有了突破。他們成功潛入，獲取了部分聊天記錄。裏麵充斥著對“死亡美學”的病態崇拜、對人體結構的冰冷討論，以及用Ψ和Ω來代指“素材”和“作品”的黑話。
    “Collector”發言不多，但每次出現，都會發布一些模糊卻極具煽動性的“藝術構想”，引導其他成員進行令人不安的討論。技術隊追蹤其網絡活動規律，發現其登錄時間多在深夜，且對城北廢棄工業區的網絡節點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訪問偏好”。
    所有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那個方向。
    穀祈安決定不再等待，親自帶隊對城北廢棄工業區進行重點突擊搜查。
    出發前，他看了一眼路憬笙的實驗室，門依舊緊閉。他腳步未停，帶人迅速離開。
    ---
    實驗室內，路憬笙麵前的電腦屏幕上，並非物證分析界麵，而是一個需要多重加密驗證的私人數據庫登錄窗口。
    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屏幕上滾過一行行代碼。最終，界麵跳轉，顯示出數份標注著“加密”和“限內部”字樣的文檔標題。
    其中一份文檔的標題是：《連環殺人案跨省串並案初步報告（內部參考）》。
    另一份則是：《特定儀式性標記“Ψ”關聯案件查詢》。
    他的鼠標在第二份文檔上停留了片刻，最終卻沒有點開。而是點開了第一份報告。
    報告內容快速滾動，裏麵提到了數起發生在不同城市、手法類似但細節又有差異的懸案，受害者多為藝術相關行業的年輕人。報告末尾提到了一個非官方的推測：可能存在一個或多個高智商、具有醫學或藝術背景、將謀殺視為創作的犯罪嫌疑人，其行為模式可能在升級演變…
    他的目光落在報告末尾的起草人簽名欄——一個他熟悉的名字，是他的導師，也是力薦他調入此地的人。
    導師在備注裏寫了一行字：“小憬，或許換個環境，你能發現一些這裏發現不了的東西。有些沉默的證詞，需要特定的人去傾聽。”
    路憬笙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實驗室特有的冰冷氣味。他關掉了界麵，清除了所有訪問記錄。
    他拿起桌上那份關於特異性防腐劑的分析報告，眼神變得堅定。他拿出手機，不是打給穀祈安，而是撥通了本市一位退休多年的老標本師的電話。這位老師傅以擅長製作和修複人體及生物標本聞名，使用的是家傳的古法配方。
    “陳老師，冒昧打擾，我想谘詢一種防腐劑的味道…”他盡量清晰地描述著檢測出的成分可能產生的氣味特征。
    電話那頭的老者沉吟了很久，才緩緩道：“小夥子，你說的這個味道…有點像很久以前，「鬼手劉」自己搗鼓的那種東西。他做標本是一絕，但那脾氣怪得很，後來好像惹了什麼事，就沒消息了…他以前就在城北那片老廠區有個工作室…”
    城北工業區！
    路憬笙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立刻起身，抓起外套和勘查箱，快步走出實驗室。
    “路法醫，你去哪兒？”有同事問道。
    “出去透透氣，有點悶。”路憬笙頭也不回地答道，聲音依舊平淡，腳步卻匆匆。
    他駕駛著自己的車，駛向城北方向。一路上，他不斷試圖聯係穀祈安，但對方的電話一直處於無法接通或忙線狀態。可能工業區內部信號太差，或者行動正在關鍵階段。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凶手精心設計了一切，他會這麼輕易地暴露自己的巢穴嗎？那個工業區，會不會是另一個“邊緣畫廊”？另一個舞台？
    他猛踩油門，車子在道路上疾馳。
    ---
    與此同時，城北廢棄工業區。
    穀祈安帶著隊員，根據網絡信號的大致範圍和前期摸排的線索，包圍了一棟廢棄的鑄造車間。
    車間內部空曠而陰暗，高大的空間裏回蕩著風聲和滴水聲。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塵土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奇怪的化學藥水味。
    他們小心翼翼地推進，手電光柱在黑暗中掃動，照亮廢棄的機床和堆疊的料箱。
    在最深處，他們發現了一個被隔出來的小房間。門是厚重的鐵門，上著一把嶄新的鎖，與周圍的破敗格格不入。
    破門而入的瞬間，那股化學藥水的味道變得更加濃烈。
    房間內景象讓見多識廣的刑警們也倒吸一口涼氣——這裏簡直是一個微型的解剖實驗室和標本製作室的結合體！手術台、無影燈、各種鋒利的手術器械和標本製作工具一應俱全，全部擺放得整整齊齊，擦拭得幹幹淨淨。
    四周的架子上，擺滿了各種玻璃罐，裏麵用福爾馬林浸泡著人體器官標本，心髒、肝髒、眼球…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詭異的光澤。
    而在房間正中央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用白布蓋著的、成人大小的東西。
    穀祈安示意隊員戒備，自己緩緩上前，猛地掀開了白布。
    下麵是一具高度完成的人體肌肉標本，皮膚被完整剝離，肌肉纖維和血管被用不同的顏色精細地灌注和標注，像一件驚世駭俗的藝術品，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和美。
    標本的麵部雖然被處理過，但大致輪廓還能辨認。
    “是…是秦風…”一個年輕警員聲音發顫。
    凶手將秦風的一部分，製成了他的“收藏品”！
    穀祈安胃裏一陣翻騰，怒火和寒意交織。他強迫自己冷靜觀察。標本完成度極高，絕非短時間內可以完成。凶手一定有一個更加隱蔽、設備更完善的巢穴。
    這裏，仍然隻是一個展示間！
    “搜！仔細搜！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穀祈安低吼。
    隊員們強忍著不適，開始搜查。在一個放置雜物的抽屜裏，他們發現了一本皮質封麵的速寫本。
    穀祈安戴上手套，翻開速寫本。
    裏麵畫滿了各種人體解剖圖，比在“邊緣畫廊”發現的更加精細、冷酷，如同醫學教材。但在最後幾頁，畫的卻不是解剖圖。
    那是一幅幅鉛筆素描。
    畫的是同一個人。
    穿著白大褂，長發束起，側臉清冷，正低頭專注地看著顯微鏡。筆觸細膩，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迷戀和崇拜。
    畫的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清晰的簽名——Ω。
    而畫中那個被反複描繪、捕捉了各種角度和神態的人——
    正是路憬笙。
    穀祈安拿著速寫本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頭，看向車間入口方向。
    就在這時，他的對講機發出刺耳的電流噪音，裏麵傳來外圍布控隊員急促而變調的聲音：
    “穀隊！路…路法醫的車！他一個人過來了！剛開進廠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