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物證鑒定實驗室，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路憬笙換上了全套無菌服，長發被嚴密地束在一次性帽子裏，隻露出一張過分清俊而專注的臉。冰冷的儀器嗡嗡作響，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絲極淡的血腥味。
    那個從蘇曉雯工作室帶回來的小型冰櫃被放置在中央台麵上，像一口沉默的金屬棺材。
    他首先對冰櫃內部進行了更精細的熒光檢測。幽藍的光芒再次亮起，這一次，在增強光源下，血跡的噴濺形態和流淌痕跡變得清晰可見——主要集中在底部和側壁中下部，符合分屍時血液噴濺和積聚的特征。
    他用棉簽小心翼翼地在幾處熒光最強烈的區域取樣，準備進行DNA快速比對。動作精準穩定，如同精密儀器。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冰櫃門內側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裏有一小片模糊的、非血源的汙漬。他湊近，用便攜式多波段光源仔細照射。
    是半枚極淺的指紋，疊加在些許油性殘留物上。似乎是有人手上沾了什麼東西後，不經意間觸碰留下的。
    他立刻進行提取，放入分析儀。同時，對那片油性殘留物進行采樣，準備做氣相色譜-質譜聯用分析，以確定成分。
    等待結果的時間，他走到另一台顯微鏡前，觀察從死者指甲縫裏提取出的藍色顏料顆粒。高倍放大下，顏料的晶體結構和混合的黏合劑成分一覽無遺。他將其與數據庫進行二次比對，結果再次確認了品牌和型號。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桌麵。顏料…畫廊…虎口的藍色紋身…
    分析儀的提示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DNA比對結果：冰櫃內的血跡與垃圾站發現的屍塊DNA完全吻合。第一現場確認。
    另一個屏幕上也跳出了指紋分析結果：提取到的半枚指紋紋線清晰，已錄入數據庫進行比對。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旁邊的成分分析報告——那片油性殘留物的主要成分是亞麻籽油和鬆節油，常見的油畫調色油成分。並且在混合物中，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人體表皮細胞。
    路憬笙的灰色眼眸驟然縮緊。
    凶手在清理現場時，手上很可能還沾染著繪畫用的調色油。他在處理冰櫃時，留下了這半枚指紋和微小的生物證據。
    這是一個重大的疏忽，或者說，是凶手情緒波動下的一個意外破綻。
    他立刻拿起內部電話，準備撥打給穀祈安。
    幾乎在同一時間，實驗室的門被推開。穀祈安大步走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急促，手裏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路法醫，監控有發現！”他甚至省去了客套，直接將平板屏幕轉向路憬笙。
    畫麵是一段經過增強處理的交通監控錄像。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戴著棒球帽和口罩的高大身影，推著一個碩大的黑色行李箱，出現在距離垃圾站兩個街區外的巷口。時間顯示是發現屍體前一天的深夜。
    “看這裏，”穀祈安將畫麵放大、定格在嫌疑人抬手看表的瞬間，“他的虎口！”
    盡管畫麵模糊，但能隱約看到那人右手虎口處，有一個藍色的、形狀奇特的紋身圖案。大致輪廓像一個扭曲的螺旋，或者一個變形的字母。
    “畫廊老板提到的紋身。”路憬笙立刻道。
    “對。而且，”穀祈安切換了另一段監控畫麵，是藝術區附近的路口，“同一個人，在蘇曉雯失蹤當晚，也出現在工作室大樓附近。他反偵察能力很強，大部分時間都避開了主要攝像頭，但還是被一個便利店門口的低角度攝像頭拍到了這個。”
    穀祈安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他看向路憬笙：“你這邊有什麼進展？”
    路憬笙將剛剛得到的分析結果言簡意賅地彙報：“冰櫃血跡DNA確認。關鍵是在內部發現了半枚疑似凶手的指紋，以及混合了調色油和人體表皮細胞的殘留物。凶手清理現場時，手上沾有繪畫材料。”
    他頓了頓，補充道：“指紋已錄入數據庫進行比對。”
    穀祈安眼中猛地爆出精光：“指紋？！好！”他用力一拍手掌，“技術隊正在全力排查蘇曉雯的社會關係，尤其是藝術圈內的。這個紋身特征太明顯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實驗室的電腦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數據庫比對有了初步結果。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屏幕。
    屏幕上顯示著指紋比對結果：該指紋與數據庫中記錄的一名男性匹配度高達92%。
    姓名：秦風年齡：31歲
    職業：自由畫家，曾就讀於本市美術學院
    地址：淮海路75號“邊緣”畫廊（注冊地）
    案底：三年前因酗酒鬧事有過一次治安處罰記錄。
    而旁邊彈出的個人信息照片上，是一個麵容陰鬱、眼神帶著幾分偏執狂熱的男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登記照上，他右手虎口處，一個清晰的、藍色的“Ψ”符號紋身，赫然在目！
    空氣瞬間凝固。
    “秦風…”邊緣”畫廊…”穀祈安低聲重複，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危險，“和「深藍畫廊」在同一條路上！”
    他立刻拿起對講機：“各小組注意！目標嫌疑人鎖定！秦風，31歲，自由畫家，虎口有藍色Psi紋身！可能持有危險器械，極其危險！立即對其注冊地址淮海路75號「邊緣」畫廊實施布控！重複，立即布控！”
    對講機裏立刻傳來一片緊張的回應聲。
    穀祈安收起對講機，看向路憬笙：“路法醫，你立了大功。準備一下，可能需要現場支援。”
    路憬笙卻微微蹙眉，看著屏幕上秦風那雙過於直白和狂熱的眼睛，以及那個幾乎等同於自我宣告的明顯紋身。
    “穀隊，”他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疑慮，“太明顯了。”
    “什麼？”穀祈安正準備衝出門，聞言停下腳步。
    “紋身，顏料，畫廊。所有的指向都太清晰，太順理成章。”路憬笙的目光從屏幕移向穀祈安，灰色眼眸深不見底，“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舞台。凶手之前表現得極其謹慎和專業，為什麼會突然留下這麼多指向明確的線索？甚至包括這半枚指紋？”
    穀祈安眉頭緊鎖。路憬笙的懷疑他並非沒有，但目前的證據鏈已經足夠采取行動。
    “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秦風”可能隻是舞台上的一個角色。”路憬笙緩緩道，“甚至可能，是另一個受害者。”
    就在這時，穀祈安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前線偵查員的電話。
    他立刻接起。
    “頭兒！不好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而緊張，“我們剛到”邊緣”畫廊！門沒鎖，裏麵…裏麵發現了另一個被囚禁的年輕女性，還有…秦風的屍體！他死了至少超過一天了！死亡方式…和垃圾站屍塊一樣！”
    穀祈安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路憬笙站在一旁，清晰地聽到了電話內容。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隻是那雙灰色的眼睛裏，仿佛有冰層緩緩凍結。
    舞台的幕布，以最血腥的方式，被強行拉開了。
    而真正的導演，依舊隱藏在無聲的黑暗裏，冷冷地注視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