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燈光冷白到近乎無情，將一切細微的痕跡都暴露無遺。
    路憬笙站在電子顯微鏡前，屏幕上放大著從死者指甲縫裏提取出的微小顆粒。他的長發再次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清晰而略顯疏離的側臉輪廓。幾個小時前的那陣眩暈仿佛從未發生過。
    “不是纖維，”他低聲自語，調整著焦距，“是…顏料顆粒。群青藍，混合了某種黏合劑。”
    他迅速將樣本與數據庫進行比對，結果顯示這是一種常用於高級油畫創作的顏料，特定品牌，價格不菲。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解剖台上。被拚湊出大致人形的屍體沉默地躺著，那個位於食指內側的微小刺青——一個扭曲的、類似希臘字母“Ψ”（Psi）的圖案，在冷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認得這個符號。
    記憶如冰冷的潮水般湧來。一年前，省廳協查的一起懸案，受害者是一名美院學生，屍體被發現時，她的指尖也殘留著類似的藍色顏料，而在她鎖骨的隱秘處，有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刺青。那起案件同樣手法利落，同樣充滿令人費解的儀式感，最終因線索不足而陷入僵局。
    是模仿？還是同一個凶手流竄作案？
    路憬笙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片刻。最終，他沒有將關於刺青和跨市串並案的可能性寫入正式報告，而是在打印出的報告末尾，用筆留下了一行清瘦的小字：“建議排查本市近期失蹤人口中，有美術背景或與油畫行業相關之年輕女性。”
    然後，他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穀祈安辦公室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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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偵支隊會議室煙霧繚繞，白板上已經寫滿了線索和問號。
    穀祈安雙臂環抱站在白板前，聽著隊員們的彙報，眉頭緊鎖。
    “失蹤人口登記裏，符合年齡條件的目前有三人。”小李指著投影幕布，“王倩，28歲，小學老師，昨晚下班後未歸；李薇，26歲，百貨公司銷售員，前天與家人失去聯係；蘇曉雯，29歲，自由職業畫家，據其朋友說，已經失聯超過四十八小時。”
    “畫家？”穀祈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立刻想起了路憬笙那份報告末尾的手寫建議，“重點查這個蘇曉雯！社會關係、工作室地址、最近聯係人，全部摸清楚！”
    “是！”
    會議室門被推開，路憬笙拿著一份文件走進來。他仿佛沒看到滿屋的煙霧，徑直走到穀祈安身邊，將報告遞給他。
    “穀隊，正式報告。死者確切年齡28-30歲，血型O型。體內檢測出的鎮靜劑為地西泮，劑量足以導致成年人迅速昏迷。死亡原因為失血性休克，分屍發生於死後約兩小時。冷凍溫度推測在零下18至20攝氏度，家用冰櫃即可達到。顏料顆粒成分已確定，品牌和型號在這裏。”他的語調平穩無波，像是在陳述與己無關的數據。
    穀祈安接過報告，快速瀏覽了一遍，尤其注意到了那行手寫備注。他抬眼看了看路憬笙：“路法醫，你覺得凶手為什麼特意清洗了屍體，卻留下了指甲縫裏的這點顏料？”
    “疏忽，或者…”路憬笙的灰色眼眸對上穀祈安的視線，“他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部分，甚至可能是他故意想留下的信息。”
    “炫耀？”穀祈安挑眉。
    “可能性之一。”路憬笙淡淡回應，“凶手手法專業，心理素質極強，但分屍時的試切痕跡又顯示出矛盾的不穩定情緒。他很複雜。”
    這時，技術隊的警員衝了進來：“頭兒！蘇曉雯的朋友提供了線索，說她最近在和一個搞藝術的”神秘男人”交往，但沒人見過真人，他們好像是通過某個小眾藝術論壇聯係的。”
    “論壇ID能查到嗎？”
    “正在查，需要時間！”
    穀祈安立刻下令：“一組人，立刻去蘇曉雯的工作室和常住地址！二組，跟進網絡這條線！三組，繼續排查另外兩名失蹤者的行蹤，不能放過任何可能！”
    他雷厲風行地布置完任務，轉頭發現路憬笙還站在原地。
    “路法醫，還有事？”
    “關於顏料，”路憬笙開口，“這種特定品牌和型號的顏料，在本市並非所有畫材店都能買到。我可以協助排查購買渠道。”
    穀祈安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法醫通常提供完屍檢報告後，前期偵查階段很少會主動參與。
    “你對偵查很感興趣？”
    “我隻對真相感興趣。”路憬笙的語氣依舊平淡，“盡快鎖定屍源，才能進行更有效的毒理和生物學檢驗。”
    穀祈安盯著他看了兩秒，隨即點頭：“好。小李，你配合路法醫，把本市能買到這種顏料的地方篩一遍。”
    “是！”
    路憬笙微一頷首，轉身離開會議室，白色的衣角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
    穀祈安看著他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那份屍檢報告。這位新來的法醫，專業能力無可指摘，但那種超乎常人的冷靜和偶爾流露出的、似乎刻意隱藏的細微波動，讓他覺得沒那麼簡單。
    尤其是，那份報告裏，他似乎隱瞞了什麼。穀祈安的直覺從未出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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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憬笙回到實驗室，並沒有立刻開始排查畫材店。他反鎖了門，從自己的私人儲物櫃底層取出一台未聯網的筆記本電腦。
    開機，輸入長長的密碼，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夾。
    裏麵是寥寥幾個文檔和圖片。他點開其中一張圖片——一年前省廳那起懸案受害者的照片。放大鎖骨部位，一個清晰的“Ψ”刺青顯現出來。
    他又調出剛剛拍攝的本案死者刺青照片。
    並列放置。
    幾乎一模一樣的手法和樣式。
    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不會是巧合。凶手在升級，從單獨殺害到一屍兩命，行事也更加大膽。
    他為什麼要留下這個標記？是針對特定群體？還是…某種扭曲的簽名？
    路憬笙睜開眼，灰色眼瞳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光。他迅速將電腦收回櫃子底層，仿佛從未打開過。
    然後，他拿起本市黃頁，開始逐一撥打畫材店的電話，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清冷：“你好，市局法醫鑒定中心，想谘詢一下你們是否銷售…”
    窗外，夜色漸濃，將整個城市籠罩其中。罪惡在黑暗中滋生，而追尋真相的人，剛剛點亮了第一盞燈。
    穀祈安推開刑偵支隊辦公室的門，帶著一身寒氣。隊員大多還在外麵跑線索，隻有零星幾人對著電腦忙碌。
    他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個空位上，那是暫時安排給路憬笙的位置，此刻整潔得仿佛沒人使用過。桌上除了一台電腦，隻有一支筆規整地放在筆記本旁。
    穀祈安走過去，手指無意間拂過桌麵，指尖沾上一層微不可查的細塵。他眼神微凝，注意到筆記本邊緣似乎夾著什麼。
    他並非有意窺探，隻是刑警的本能讓他對細節有著偏執的注意力。他用指尖輕輕撥開筆記本封麵，裏麵露出一張紙的一角——是一張被折疊起來的、本市的畫材店清單，上麵有幾家已經被紅筆劃掉。
    效率很高。穀祈安想。但讓他停頓的是，在清單的空白處，有一個用鉛筆無意識反複描畫出的符號——Ψ。
    同一個符號，出現在路憬笙的私人筆記裏，和死者身上隱秘的刺青，一模一樣。
    穀祈安緩緩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樓下，正好看到路憬笙從那輛低調的黑色轎車裏下來，一手拿著電話貼在耳邊，另一手拎著似乎是夜宵的袋子，長發在夜風中微微拂動，神情依舊是拒人千裏的冷淡。
    這位新來的法醫，身上到底藏著多少秘密？他和這起案子，真的隻是初見嗎？
    穀祈安的眼神沉靜下來，如同蟄伏的獵豹，嗅到了空氣中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