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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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亮,肆虐了一夜的風雪終於有了片刻的喘息。
    積雪覆蓋了狼藉,也掩蓋了人心中的絕望。
    我站在村中祠堂的廢墟上,腳下是燒焦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礫。
    全村老少,近百口人,都聚集在這裏,一張張臉上刻著疲憊、恐懼,還有一絲微弱的希冀。
    他們的目光,像無數沉重的鐵錨,盡數落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緩緩舉起手中捧著的三冊賬本。
    它們是我這幾日心血的結晶,是維係著我們這個臨時集體的脆弱紐帶。
    第一本,是散戶賬。
    記錄了每家每戶貢獻出的最後一點餘糧、藥材,哪怕隻有一把米,一根柴,我都親筆記下,承諾戰後雙倍奉還。
    第二本,是出物賬。
    記錄了蕭珩他們打造的每一支箭矢,阿青他們熬製的每一鍋傷藥,周老五他們加固的每一段木牆。
    第三本,是聯保名冊。
    全村以五戶為一保,一戶有難,四戶支援,這是我們活下去的軍令狀。
    “鄉親們,”我的聲音不大,卻在這死寂的清晨裏傳出很遠,“這三本冊子,是我蘇辭立下的。我曾說過,有這賬本在,我蘇辭就認大家的情,欠大家的債。我設票,為的是一個”信”字。”
    村民們默然不語,許多人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
    信,在這世道,比黃金還珍貴。
    我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從最年長的啞叔,到最年幼的小石頭。
    然後,我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動作。
    我將三冊賬本,親手投進了麵前早已準備好的火盆裏。
    幹燥的紙張瞬間被火焰吞噬,火苗“呼”地一下竄起老高,映得我臉龐通紅,也映亮了村民們驚愕的雙眼。
    “蘇先生!”“賬本!”驚呼聲此起彼伏。
    我抬起手,壓下騷動,聲音陡然提高,字字如金石撞擊:“但今天,我燒了它!因為從今天起,我們之間不講”信”,要講”義”!信,是生意;義,是性命!我蘇辭若一人可換全村安寧,我立刻提頭去見陸九袋,絕不皺一下眉頭!”
    火光在我眼中跳躍,我一字一頓,吼出最後的話:“但你們要清楚,陸九袋要的不是我蘇辭的命!他要的,是敲斷你們所有人的脊梁,讓你們世世代代為奴為婢,是要你們的低頭!”
    “低頭”二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心上。
    人群瞬間嘩然,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憤怒和不甘,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他娘的!老子爛命一條,跟他們拚了!”
    “就是!大不了一死,也比跪著活強!”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阿青猛地站了出來。
    他雙目赤紅,一把抽出身側的柴刀,對著自己賴以為生的藥擔,狠狠一刀劈下!
    “哢嚓”一聲脆響,那根跟隨他多年的扁擔應聲而斷,散落一地的藥材如同他破碎的希望。
    “蘇先生說得對!”阿青舉著柴刀,聲嘶力竭地咆哮,“他陸九袋想踩著我們的脖子作威作福,就先從我阿青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的話像一桶滾油,潑進了早已點燃的火堆。
    村民的情緒被徹底引爆,群情激憤,喊殺震天。
    我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人心,可用。
    入夜,風雪再起。
    蕭珩帶著精心挑選的八名頂尖獵戶,如幽靈般消失在村外的風雪裏。
    他們的目標,是青蚨會的老巢——斷魂穀。
    按照我的計劃,正麵硬拚無異於以卵擊石,我們唯一的勝算,就是奇襲。
    借著夜色與風雪的掩護,蕭珩他們避開了正麵巡邏的暗哨,從一處幾乎無人敢於嚐試的絕壁攀援而上,悄無聲息地繞到了敵營的後方。
    斷魂穀內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青蚨會的匪徒們正在飲酒作樂,慶祝即將到來的“收成”,渾然不覺死神已在身後。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目標——一處用草棚臨時搭建的糧倉。
    也許是過於自信,糧倉周圍的守衛竟哈欠連天,異常鬆懈。
    啞叔打了個手勢,悄然在暗處布下數道用藤蔓做成的絆索,以防萬一。
    隨後,蕭珩和另外兩名身手最矯健的獵戶,如狸貓般潛入草棚。
    他們沒有直接點火,而是將早已用油布包裹好的火種,塞進了糧草堆的最深處。
    這火種用慢燃的艾草混合了油脂,不會立刻發作,能為他們爭取到寶貴的撤離時間。
    做完這一切,蕭珩又摸到一旁,那裏有幾條從山上引水下來用的皮管,是匪徒們為了方便取水,也是唯一的救火水源。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中短刃一揮,鋒利的刀鋒瞬間將幾條水囊管道全部割斷。
    當他們撤回到安全地帶,糧倉內部的火苗終於竄起。
    幹燥的草料和糧食瞬間被點燃,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眨眼間便成燎原之勢!
    敵營大亂,有人高喊著“走水了”,亂糟糟地提著木桶衝向皮管,卻發現裏麵一滴水都流不出來。
    絕望的叫喊聲、怒罵聲和木梁燃燒的噼啪聲混在一起,成了一曲毀滅的樂章。
    這一把火,燒掉了青蚨會過半的存糧,更燒掉了他們的士氣。
    幾乎在同一時間,村口的瞭望台上,小石頭正頂著風雪,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村外的動靜。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雪地裏,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著夜色的掩護,試圖繞開大路,潛入村北那片我特意布置的陷阱陣。
    小石頭沒有驚慌,甚至沒有發出任何示警的喊聲。
    他冷靜地從懷中摸出一枚骨哨,湊到嘴邊,吹出了三短一長的哨音。
    這聲音尖銳而獨特,在風雪中並不起眼,卻是我們約定好的信號——“假退真伏”。
    哨音剛落,原本寂靜無聲的陷阱陣兩側,數名早已埋伏在此的獵戶猛然暴起。
    他們沒有用弓箭,而是甩出了數個巨大的捕獸夾。
    那兩名敵探猝不及防,隻聽“哢嚓”兩聲慘叫,雙腿便被鋼齒死死咬住,動彈不得。
    獵戶們一擁而上,將他們捆了個結結實實,生擒活捉。
    我親自審問了這兩個探子。
    他們以為必死無疑,渾身抖得像篩糠。
    我沒有責罵,更沒有用刑,隻是讓人給他們端來一碗滾燙的肉湯,又遞上兩塊幹硬的烙餅。
    “吃吧,暖暖身子。”我平淡地開口,“你們也是活不下去的窮苦人,為陸九袋賣命,又能得幾個錢?他吃肉,你們連湯都喝不上。”
    兩人捧著熱湯,看著我,眼中的凶光漸漸被迷茫和驚愕取代。
    其中一人顫抖著問:“你……你不殺我們?”
    “殺你們有什麼用?”我搖了搖頭,“陸九袋明天就能再找兩個像你們一樣的人來送死。如果你們願意留下來,幫村裏幹活,我可以做主,給你們記上工分。等打退了青蚨會,可以用工分來我這裏換藥,或者換糧。”
    話音剛落,那兩個硬漢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混著鼻涕掉進湯碗裏。
    他們磕頭如搗蒜,哽咽著表示願意為我們做內應,傳遞消息。
    村裏的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就連女人們,也在阿青的帶領下,於牆頭演練著我教給她們的“三潑法”。
    第一潑,是燒得滾開的沸水,用來燙傷攻城的敵人;第二潑,是生石灰粉,入眼即瞎;第三潑,是我特製的“迷魂湯”,用防風草和石灰加水混合而成,潑在人身上,黏著難除,灼痛無比。
    周老五的妻子原本最為膽小怯懦,此刻見到敵探被輕易生擒,膽氣竟也壯了起來,主動向我請命,要和男人們一起防守最為薄弱的東牆。
    我看著她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心中一暖,從懷裏取出一包用油紙裹好的止血粉,塞到她腰間的布兜裏,低聲對她說:“嫂子,好樣的。拿著這個,萬一受了傷,別慌,把藥粉撒上去就能救命。”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那雙曾寫滿恐懼的眼睛裏,如今已然有了光。
    子時,風雪又大了。
    就在我以為可以暫時喘口氣時,小石頭連滾帶爬地從瞭望台衝了過來,臉上滿是驚駭:“蘇先生!不好了!斷魂穀的敵營……敵營有大動靜!陸九袋瘋了,他親手斬了兩個想要逃跑的匪徒,正在逼著手下往外拖三大口箱子!那箱子外麵都塗了黑油,我看得清楚,是準備火油陣!”
    火油陣!
    我的心猛地一沉。
    這是攻城最歹毒的手段,一旦施展,整個村子都會化為一片火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剛剛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要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澆滅。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緩緩閉上眼睛,腦中飛速盤算著所有的可能。
    片刻後,我睜開眼,從貼身攜帶的百草囊中,取出了最裏麵,也是最殘破的一包藥材。
    那裏麵,隻剩下幾根幹枯如草芥的雪蓮根須,是我師父留給我最後的遺物,據說有通神之靈。
    我將它置於掌心,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若你真有靈性,今夜,就護佑這一村人的性命吧。”
    話音落下,那幾根看似毫無生氣的根須尖端,仿佛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光,隨即又黯淡了下去。
    我深吸一口氣,將根須重新包好,揣入懷中。
    我轉頭看向身旁神情凝重的蕭珩,眼神中再無一絲一毫的猶豫,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決然。
    “通知所有人,”我沉聲下令,“準備迎火——但告訴他們,火起之時,也正是我們反攻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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